咲咲今天吃什么

一个庸俗而聒噪的灵魂

将军未老 20

林敬言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叫韩文清起床这样扬眉吐气的一天:“韩文清别睡了,‘网’出水了。”

这才丑时,睁开眼和闭着眼没什么区别。

韩文清从床上坐起来,黑暗中看不清表情,林敬言仗着“反正看不到”大展神威企图作死。

“什么消息?”韩文清对林敬言出洋相的行为视而不见,摸黑点起床头的蜡烛,借着光亮希希索索的快速把衣服穿上。

韩文清这样重视的模样反倒是吓住了林敬言,这个游手好闲的副将只是想拿这个消息搅一搅韩文清的美梦:“额……”

 “嗯?”韩文清的眼刀唰的飞过去,在昏暗的灯光下,林敬言觉得自己应该是被一剑封喉了。

“叶修的消息约莫还要等一段时间,‘网’里只有草原上的消息。”林敬言从怀里拿出叠的四四方方的纸邀功般的晃了晃:“这个你肯定也感兴趣。”

韩文清去拿,林敬言却把手背到了身后:“那你暗桩手里的消息跟我换,不换不给。”

韩府暗桩主探国境之内,而由林敬言负责的“网”则是潜藏在国境外的黑暗之手。

韩文清:“换什么?”

林敬言眯起眼睛:“宣王党羽。”

“你先给我,我把消息拼凑完整后囫囵个给你。”林敬言笑眯眯的递给韩文清一个竹筒,然后身轻如燕的把韩文清屋子里的灯都点了起来,这个沉进墨里的屋子被一点点捞出,星星般细碎的光亮虚弱的闪着。

烛火在韩文清的眼眸里晃动,摇曳的光晕染黄了他的发丝,在他身上披上一层薄纱。

林敬言点了灯,站在书桌前殷勤的磨墨。

韩文清看过去,忽然想起了叶修,在湖西的亭子里,叶修也是这样低着头帮他斟满了一杯茶,然后笑着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无奈的唾弃了自己一句,这些东西有什么好想的,还是又放纵自己在脑海里描摹了他站在桑榆关上的模样,这才起身走向书桌。

林敬言只是懒罢了,以他的本事要几个名字也不是难于登天的事。

韩文清很快落了笔,放笔后,他本想嘱咐林敬言一句“下次不要偷懒”,但左思右想,觉得太八婆,就咽回了肚子里。

林敬言吹了吹纸,又摸了一把,发现没有墨迹之后便卷吧卷吧塞进了竹筒里。

韩文清言而无信的伸手朝林敬言要他怀里的另一张从“网”里传来的纸。

“韩文清你答应过我的,你怎么能抵赖!”林敬言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像一个面对着强盗的柔弱少女:“韩文清你变了!”

“你给我还是我自己抢?”韩文清无视了林敬言戏精一般的举动。

“我就不给,有本事你来抢啊!”说完脚下生风一样的转身就跑。

韩文清没想和他玩你追我敢的游戏,看到林敬言撒腿就跑,快的跟兔子一样,也就息了追他的心思。

他站在屋里的地图前看了一会儿便没什么事做,于是握着佩刀走到院子里晨练,这是才突然发觉太阳还没醒,漫天星斗仍旧挂在天上熠熠生辉。——林敬言来的太早。

想自己一直严于律己起身的时辰一直很早,从记事开始从没赖过床。父母还健在时家教严格不得偷半分懒,而等到双亲故去,独身一人时,多年养成的习惯难以改变,早起的习惯也就沿袭了下来。

可自从见到叶修,他好像看到了勤奋的另一面。

叶修从不晨起操练,总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早饭送到房里要等到凉透了,他才会爬起来把饭划拉到肚子里。每当中午他走过叶修的屋前,都会看见叶修站在院里的那颗老树的阴凉下,一只手薅着手边那株没剩几片叶子的花,另一只手端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无名书简,悠闲的不像个身处边关之人。

可就是这个模样,韩文清也喜欢。

明明和自己没有一处是相似的,可就是不能视若无睹,把这一切都深深的刻在了心里。

韩文清真觉得自己有些犯傻,锦书里那一句“韩卿之于吾珍而重之”他记了一个月,那字上的一笔一划在他脑子里不知想了多少遍,每天空闲时,他坐在大堂里看着茶杯发呆,总会不由自主的思考叶修那些话是什么含义,是不是有一丝一毫的倾慕之意。

——早知道那份书信他应该珍藏起来。

天完全亮了的时候,林敬言气喘吁吁的跑来韩文清的书房,刚进门一脚磕在了门槛上绊办了一个趔趄,他身形不稳的跳进屋里,用一只脚蹦了两下,刚稳住两条腿就朝着韩文清的方向使劲一冲,“啪”一巴掌把手里捏着的纸拍在桌子上。

“伊威单于准备和楚国结盟,冲进我国腹地。”林敬言拿起桌子上的笔,在墨汁里大开大合的蘸了两下,然后把吸满墨汁的笔尖使劲怼到纸面上,墨色直接盖住了小半个字,看的韩文清直皱眉头。

林敬言压根没注意到韩文清奇妙的脸色,自顾自的说:“上一次燕国兵败国内兵力大损,原本是打不起来这场仗的,但伊威单于要打,所以他得知合昌公回国便后派了使臣私下里询问合昌公的意见,伊威单于的意思是:草原部落里不缺人手,可以借给燕国五十万的兵力。”

林敬言发现自己划下去的笔迹太重,盖住了字迹,慌忙收回了笔,在舔笔上刮掉了多余的墨汁,挂到了笔架上:“燕国起初不答应,从伊威单于那借来的人不仅战力未知,说不定还会临阵倒戈,但是前段时间他们突然就同意了,也是那个时候王杰希有了笼络将领的动作。所以我就有了猜测,也许和王杰希有关,顺着那只鸽子的线,我查到了一个地方官员。”

韩文清看着面前这张被林敬言画的惨不忍睹的纸:“如果燕国接受了伊威单于的援助,只要策反这些援兵就能让他们自乱阵脚。”

这么一来,韩文清明白了林敬言来问的宣王党羽做何意义:“你怀疑他是宣王党羽?”

林敬言却摇头:“不,我其实怀疑他是纯臣。”

“这也仅仅是我的直觉。”林敬言收起了他那副游戏人间的面孔,可能是不太好议论皇子的缘故,他的语气有些怪异:“但这毕竟是陛下的家事,如果硬是要伸手怕是没命收手。”

韩文清明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宣王不会没有问题,只要不涉及吴王底线,他知道轻重不会什么都往外抖。

“我话就这么多,剩下的你自己考量,我能力有限,能做的自然不多,但如果你真的执著的想要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欢迎随时找我的麻烦。”

林敬言虽然看上去不着调,但他无论作为朋友还是统帅都无可挑剔。

“当然。”韩文清说。

这些年,他和林敬言培养起了非常的默契,他知道林敬言说的哪些话是胡诌八扯哪些话是真心实意。

这一次,林敬言是认真的,哪怕赔上前程。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大半个月,其间,伊威单于果然出不所料的按照计划进攻了桑榆关。

消息传到西南已经是开战后的第二天,韩文清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

林敬言是第二个。

林敬言原本应该再晚一些,但这个人当时正在和韩文清耍泼皮无赖,战报递上来时他就倚在离韩文清不远的一根柱子上,眼看着那张薄薄的纸落到韩文清手上。

韩文清看过后刚想折起来放进袖子里,就被林敬言截了胡,抓在手里来回瞅。

看着看着“嘿嘿”两声笑了出来。

“看过了就给我。”韩文清伸手想拿回来。

林敬言精准的躲过了韩文清的手,滴溜溜的转了个圈,又倚回了刚刚那根柱子,他说:“你说伊威单于要是知道了他想干这么破廉耻的事会不会感觉中原人没救了。”

韩文清对这件事不感兴趣,执着于拿回林敬言手里那张纸,再次伸手向林敬言。

林敬言抬头看见韩文清望穿秋水的模样,实在不好意思再逗他,只好把纸递过去:“好了好了,我知道这是叶修写的,我还能撕了不成,看看而已,看你这样子——没出息。”

说完,溜溜达达的走了。

和桑榆关的疮痍遍地截然不同,西南安静的像一潭死水。

伊威单于和魏琛往来交锋了百十次,按这种交往次数,这要是对眷侣,都能入洞房了。但域青关就像是被抛弃了一样,一点儿关照都不给。

“这个月过了之后如果西南还是如此形势,陛下必然会派你前往西疆。 ”林敬言如是说。

一个月之后,韩文清果真被派去了西疆。

韩文清一手拿着诏书一手牵着马,身后带着亲卫,面对着阔别已久的桑榆关多少有些唏嘘。当他看见叶修站在城门口迎接他时,他心里终于升起了对林敬言口若悬河的一丝感谢。

叶修身上披着吴王赏赐的那件精绣金纹的红色披风,难得穿了一件亮铁的铠甲,称得他身材强壮了不少,越发有常胜将军的模样了。他领了一队礼兵站在荆棘路障前,脸上的笑意很浅:“韩将军,客套的话不说了,先随我进城吧。”

韩文清纵然再挂念他,也知道轻重缓急,收起圣旨跟着叶修走进了城里。

叶修边走边和韩文清交代战况,表情里多了些许冷漠。

“半个月前伊威单于亲至,当天戎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冲上城墙,城墙上的投石器和巨弩被破坏了大半,现在边关的物料奇缺,至今那些重械也没能修上。”叶修说道:“好在西境的屯田军及时赶到,这些时日也算撑住了,但西境的兵力很难再添了,西南还要提防着燕国趁乱打劫,我从你那张‘网’里听说了——燕王收编了伊威单于借出的五十万兵力,他撕破脸皮对西南开战只是时间问题。”

韩文清心里有些打鼓,西南的情形没人比他更清楚,如果燕王想一举攻克西南防线,单凭西南棋盘上的活棋根本顶不住。

担忧之余,他发觉叶修竟有无孔不入的诡谲之能,对自己“网”里的消息如数家珍。但当着叶修的面,说什么都有嫌弃的嫌疑,只得点点头,做出继续侧耳倾听的样子。

叶修伸手进怀里,看样子是要拿出什么东西,但是把自己的胸口摸了个遍连个子儿都没拿出来,只能干巴巴的继续说:“如今局势没有急报上写的那么不堪,城中辎重足够,兵力也算充足,尚有反击之力,魏琛上书时写的夸张了些,我也没想到陛下会派你来。”

叶修的神色有些落寞,偏过头去,像是咽下了几句话。

“前面就是营地。”他说:“我军形势如何,进去一看便知。”

韩文清对上他无悲无喜的神情,胸腔里的那团能跳动的肉块不由得突突了两下。

“叶……”韩文清急切的想知道这两个月发生了。

“韩文清!真的是你!”魏琛大老远的看见韩文清,那张嘴就闲不住。

魏琛一边跑过来一边絮絮叨叨:“对面那个杀千刀的单于派了一队人在关口打游击,有两个校尉在顶着,我先带你们去城墙上看一眼。”

见魏琛不请自来,韩文清只能把嘴里的话收回肚子里,当着魏琛的面不合适问这个。

魏琛丝毫没发现这两个人心里都藏着事,拉着人连滚带爬的上了城墙。从这里无需费力就能看清戎人颇具草原风情的营帐,营地中间的几顶帐篷上各自插着一面五颜六色的旗,但看不清上面到底画了什么花纹。

关下粗糙的嚎叫夹着兵戈交伐的刺耳杂音零零星星的落入韩文清的耳朵。

“你怎么把人放到关外了!我不是嘱咐过无论如何都不能开城门吗!”魏琛抓着旁边不知道是什么官职的将领嘶吼。

那劳什子的将领被魏琛吼怕了,瑟缩的模样像只刚出笼的鸡仔:“是小宋将军……他带人从这儿下去的……”

“什么?从这儿?”叶修被宋奇英疯狂的行为吓了一跳,一双桃花眼快要瞪出眼眶了:“这么高!他怎么下去的?”

“从登云梯滑下去的。”那将领恐惧的看了叶修一眼,显然是怕他怕极了:“末将到时小宋将军和他的亲卫已经在下面了。”

韩文清几个大步走到墙边向下看,宋奇英正巧一刀划开对面的人的喉管,殷红的血直直的向外喷出,可他身体向左一晃,躲过了那道血柱,又顺势把手里的刀插进了另一个背对着他的戎人的后背,刀剪穿膛而出,血流的他满手都是。

他的亲卫也都像旋转的屠刀,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韩文清收回眼睛,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叶修,说:“他们身手不凡不必担心。”

魏琛探头看了一眼,发现宋奇英杀的正起兴,只能对关上的那位将领嘱咐了句“盯紧单于的大营别让他们放冷箭”,便带着韩文清和叶修下了城墙。

走着走着,魏琛问了叶修一句:“奇袭的事你跟韩文清说了吗?”

叶修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

韩文清疑惑的看向叶修。

叶修对上他的目光,先是偏头躲了一下,然后又转了回来,无所谓的说:“什么奇袭——其实就是去单于大营里放火。”

韩文清这才想起了叶修在信中写的内容。

魏琛一听就不乐意了:“这么有效的行动怎么被你一说就掉段儿呢?什么叫‘就是去放火’?这叫捣毁敌军辎重,扰乱敌军阵脚,为我军营造机会。”

叶修白了魏琛一眼:“你怎么不说为大吴一统中原积薪簇火呢!”

魏琛点头:“这样也行。”

叶修不想搭理他,转头想理他远点儿,可偏偏撞上了韩文清的目光。

韩文清有些好笑的看着叶修和魏琛打嘴仗,发现原来也有叶修对付不来的人,忽然像找到什么稀世珍宝笑吟吟的看着,移不开眼,忽然叶修转头看向他,他躲避不及,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看到了叶修眼里的繁复神色。

他就这么被叶修遗漏出的脆弱吞噬了理智。

“叶……”韩文清张了张嘴。

“韩文清,我鸟呢?”魏琛一点儿也不会看眼色。

韩文清悬崖勒马,心虚的看了魏琛一眼,应了句:“还在西南,在林敬言手里。”

魏琛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轻咳了一声,赔笑着倒退离开眼前这个是非之地:“你们聊,我去看看宋奇英那个毛小子。”

魏琛一走,韩文清更加难以面对叶修,他该怎么说?

我看了你写给魏琛的信?

还是“韩卿之于吾珍而重之”可否当真?

还是……好久不见?

“咳,魏琛的奇袭,你就当不知道吧。”叶修轻笑:“我知道你肯定不屑于做这种事,你就放心让魏琛去丢脸吧,别跟他计较什么大国风范了。”

韩文清咽了口口水,慌乱之中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强装镇定。

“我不参与。”韩文清说。

他和叶修之间再也没什么话,气氛有些尴尬。

韩文清原本就不是健谈的人,不会说俏皮话,面对着叶修嘴只会更笨,几次想开口问两句,可都怼了回去。他不知道叶修怎么想的,也许压根注意不到什么,只是他自己自顾自怜罢了。

走到韩文清院门前时,韩文清的亲兵眼见的看到了他,挥着手跑过来,约莫是有事,叶修笑眯眯的向韩文清告别,准备回大堂议事。

叶修走了两步,趁着亲兵还没跑到韩文清面前,忽然转头叫住了他:“韩卿,马,多谢了。”

说完,步伐有些凌乱的走了。

韩文清愣在原地。

马……

他忽然低低的笑出声:魏琛给他了啊……

亲兵跑到韩文清面前时看到韩文清在笑,稀奇的多看了两眼,才叫了一声:“将军?”

韩文清心情出奇的好,虽然收敛了些表情,但还是藏不住,露了笑:“何事?”

“有人求见。”

话音未落,亲兵身后走出一个满脸堆笑的胖子:“韩大人,这是光禄勋托我送到您手上的,请您过目。”

韩文清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几眼对面这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看装束,应该是个跑商队的车夫。衣服上尘土的味道还没淡去,发丝中间嵌着几丝尘土,显然是刚到桑榆关。 

“光禄勋没嘱咐别的?”韩文清接过他手里的信,挥手屏退了亲卫。

“没有。”

韩文清:“你且回吧,替我带句话:切勿莽撞。”

中年人垂首:“是。”

韩文清目送着人走出院门,才走出厢向亲卫招手。

亲卫长看见韩文清,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将军。”

“找个人,把这封信完好无损的送到林敬言手里。”韩文清悄悄的把手里的纸塞进亲卫长的袖口里。

做完这个小动作,他用力拍了拍亲卫长的肩膀,颇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味道,心事重重的走进了屋里。

张新杰给他的纸上写的不是什么好事。

大司徒上书乞骸骨,吴王未允。宫城的防卫愈发缜密,吴王早已发觉有皇子谋反,想趁着这次西疆之困钓出此人,韩文清被派到西疆就是吴王打的如意算盘。

吴王的意思很明显:有韩文清,叶修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韩文清闭上眼睛,仔细的勾勒吴国的山川河流,妄图从中找到劝谏吴王的筹码。

最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跌坐在椅子上,无力的倚着靠背,他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样累了,漫无目的的去思考一件徒劳无功的事情。

自从知晓了内情,他总在夜里梦到叶修,经常出现的是将军府前的惊鸿一瞥,偶尔也会有落梅桥头无恙的轻笑,那些模样清晰到令人发指,以至于他清醒时都会不自觉的神经恍惚。

这些事他没和任何人说过。

“和谁去说呢?”韩文清自嘲的笑了笑,“大战在即他却想着些无所谓的事情,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消磨志气。”

韩文清低声喃喃:“想什么呢…,你能想出什么来…”

这天宋奇英带着他的亲卫杀光了伊威单于派来试探的一队人马后,戎人的营地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像是怕了宋奇英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修罗气势。

晚上,魏琛散漫的走来韩文清的厢房,一副流氓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采花贼,专挑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下手。

“韩文清,你觉得我们今晚就动手怎么样?”魏琛一进就不老实,殷勤的给自己斟了杯茶。

韩文清对他这幅模样见惯不怪,认真摩挲着桌上的地图,头也不抬:“我不参与。”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管,你别问我。

魏琛的热脸贴到冷屁股上,一口热茶差点从嘴里喷出来:“叶修正合计这事儿呢,真不来帮忙?”

韩文清动摇了一下。

魏琛见这事儿有门,连忙趁热打铁:“几个负责潜行的将官在堂里为这事儿都要和叶修吵起来了,我可没本事镇住他们,万一打起来,叶修一身花架子,啧啧……”

韩文清站起身来,把桌上的地图卷好放进桶里,对魏琛说:“我去看看吧。”

魏琛奸笑着放下手里的茶杯,抱着后脑勺走出韩文清的厢房。

“从西边的豁口进去,那边防卫松懈。”

“西边离辎重太远了,如果从那走势必要横穿半个军营,容易被戎人察觉。”

“那你说从哪走!难不成走正门,给伊威单于看看我军弓弩配备如何?”

韩文清刚走到门口,听到叶修说:“从北面滑索落下去。”

不知道哪位将官反驳道:“北边太高了。”

“从半山腰下去。”叶修道:“两山之间的夹缝里有一处突出的石台,大概两人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打断:“那个位置我也知晓,还是太高了。”

韩文清站在门外,眉头皱了起来。

“让他说完。”他抬脚跨过门槛,几步走到众人身后。

人群中发出“希希索索”的疑惑声:“这……”

叶修没管这些见风使舵的人,平淡的看了韩文清一眼聊表感谢,继续道:“那里虽然高,但背对着月光,单于的大帐离此处也远,灯光暗淡,就算我们的人上去了也难以察觉。想从石台处悄无声息的滑下约莫要一炷香的功夫,只要关内配合得当,此处十拿九稳。西边的豁口太亮了,容易被巡逻的戎人发觉。”

魏琛摸着下巴问:“关内呢?关内如何配合?”

叶修说:“放个消息给伊威单于,韩将军已抵达桑榆关,关内正在整兵,准备在夜里进攻。”

韩文清几乎是下意识的否定了这个提议:“不可。”

叶修感到十分意外,他疑惑的看向韩文清:“有何不可?”

“燕王还不知道我已经离开霖门关。”

“什么?”魏琛惊叫出声。

韩文清轻点了下头,有些紧张的握紧了刀柄,躲避着对面来自叶修的目光:“来之前,林敬言传讯肖时钦,让他联合南海诸国抢先一步骚扰燕国边防,所以我原本不能离开西南。”

是了,他不该来的,更不应该在看清了吴王的意图后仍选择领旨。

叶修张了张嘴:“可圣旨……”

韩文清说:“钦差是御前侍卫,知晓此事的人不多。”

他说着,心虚的看向叶修,发现叶修也看着他,心里更是锣鼓喧天。

他知道了,韩文清心里泛起酸疼,他怎么会不知道,也许早在离开踞虎书院时就已经知道了吧。

魏琛面对着韩文清和叶修,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惊觉他俩这话不能再说下去了,再开口就不知道要扯到何时何地去了:“那就甭提韩文清,其他的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就说宋奇英大展神威,看的我就他娘的想打仗。”

韩文清瞥了一眼魏琛,心情复杂。

“行了,说明白了就散了吧,该整军的整军,该出关的出关,该找细作的找细作,。”魏琛对着一群将领指指点点,最后点到了韩文清头上:“该藏起来的赶紧藏起来。”

一众将领听了魏琛这话,眼睛纷纷抽了筋:你当韩将军偷人呢?

韩·偷人·文清,轻哼了一声,转身向外走。

“韩……韩将军。”叶修叫住了他:“一起走吧。”

韩文清惊讶的转过身。

“我身手一般,也就能出出主意,接下来都是魏琛的事,我可以走了。” 叶修边走向韩文清边从怀里拿出几张纸:“你会想看这个。”

叶修刚走过魏琛,魏琛突然抬起一脚踹在叶修后背上,把他踹了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韩文清怀里:“快走吧你,墨迹死了。”

叶修站稳在门外,怒视着魏琛:“魏琛!你活腻了!”

魏琛压根没在乎,伸长手臂“咣”的把门关上:“爷不伺候!”

韩文清站在叶修身后,刚刚条件反射抬起手被他慌忙藏到披风里,尴尬的瞟了两眼黑透了的天空,顺手摸了一把自己的佩刀。

“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信。”叶修拍了拍披风上的鞋印,站直后把手里捏着的纸递给韩文清:“你想知道的都在里面。”

“我想知道的?”韩文清有些犹豫的接过那几张脆弱的纸,低低的嗤笑了一声:“我自己都不甚明白我想知道什么……”

韩文清抖开纸,便被里面鬼画符一般的笔迹惊了一下。

信写的很潦草,用的也是大白话,笔迹颤抖,持笔人已经到了拿不起笔的年纪。

“修啊,我虽然死了,但你也别太想我,不过你要是想我想的肝肠寸断想马上来西天和我团聚我也觉得挺好的。”

“说实在的,活着更好,你好好活着吧,毕竟这是你母亲希望的,可我现在要死了,也保不住你了。”

“我记得你小时候总缠着我问,你父亲是怎么死的,那时候不告诉你,是希望你不要因为仇恨而封闭自己,你长大了我也没告诉你,是觉得你已经能自己找到这个人了,并且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也许你最应该恨我,如果不是我,你父亲也许能和你的母亲一样落得一个英烈的名头。”

“当年合昌公一意孤行,独身护送你父亲的尸身归国,是个忠义的人,奈何被那杀千刀的吴王逼的里外不是人,要是我死了他觉得内疚,想给我点儿香火,你就替我允了吧。”

“世事无常,若我和吴王各退一步,可能今天被册封宣王的便是你。不过想必你也不稀罕吧。”

“吧”字的最后一笔有些洇墨,顾山翁也许还想写些什么,可最后只留了一个拇指大的墨点。这个传奇权臣的一生浓缩成了黑点,多年沧海物是人非,都已不尽言中。

到了明年春风吹化积雪的时候,往事早已随着朝服衣袂翻飞碎成一块又一快,跌落在不知道哪个官员被贬谪的灰尘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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