咲咲今天吃什么

一个庸俗而聒噪的灵魂

将军未老14

“西方下江五城至青峡十六州、东方梅芬河至东陵一带,全部送与贵国。海岸线向南回缩三百里,沿海的驻防向后退一百里。”合昌公拿出了从燕国带来的地图,上面标注了清晰的红线,一条从南海岸延伸到大漠的朱砂痕迹绵延了数万里。

“这就是贵国的诚意?不太够吧。”叶修拿起放在一旁的笔,在那道红线下又添了一道长长的墨迹。

“我要下江十八城。”

合昌公身旁的年轻主客瞪圆了眼睛:“你少痴心妄想!”

“这就痴心妄想了?更过分的我还没说——我要贵国沿海关口后退五百里,近海三百里内不得驻军!”叶修的笔杆点了点那副泛旧的地图。

合昌公缓缓开口:“叶将军,近海三百里内不得驻军,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那主客毕竟还年轻,说什么都心直口快:“后退五百里,三百里内不得驻军,这和直接把稷山以东全部割让给你有什么区别?”

叶修装模作样的反应了一会儿,无所谓的一笑:“好像确实没有,那合昌公直接把稷山以东送给我吧,免得我们还要走一些没有必要的形式。”

“你!”

合昌公气定神闲的反驳:“叶将军,不必不急于这一时,太贪婪,容易阴沟翻船。”

“不如这样,我听说燕国的四方侯镇守国境战功卓著——两个人质或者两颗人头,合昌公觉得哪个更划算?”

没等叶修的半个“算”字还含在嘴里,对面的主客便甩出了袖里刀,月牙形的刀刃直直的指向叶修的喉结。

叶修身旁一直沉默的韩文清猛然动了,靠近叶修的那只胳膊飞快抬起,原本微弓的手用力握成拳从下至上击中了主客的手腕,那主客并非常年习武,随身配着刀不过防身而已,手腕没什么力道,被韩文清一击击中就泄了气,手指一松,刀就被夺了。

夺刀后,韩文清“噌”拔出腰间的佩剑,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剑尖已经抵上了合昌公的脖子。

合昌公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危襟正坐,连衣角都不曾动一下。

“自然是人头更划算。”他回答。

叶修卷起暗黄色的地图,拍了拍韩文清的手臂,让他把剑放下。

“合昌公的确是名副其实的谋略大家,今天有得罪的地方,还希望您看在您弟子的面子上放我们一码。”说完,便拉着韩文清向外走。

当叶修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时,合昌公忽然问道:“吴王当真不过问此事?”

叶修回答:“陛下虽然不问,但是我还是会说的。”

踏出典客署,叶修无奈的冲韩文清说道:“明天还要来这个鬼地方,来之前得多吃点,谁知道吃的是不是最后一顿。”

合昌公表面上松了口,但叶修要求提的也太离谱,如果只是两颗人头或许恰如其分,但东南海岸的要求确实太过于贪得无厌。

韩文清:“你要的是不是太多了些。”

“不多,刚好,太少了我们反而吃亏。”叶修眯着眼睛:“东南海线的条件就是拿来给他们磨嘴皮的,我其实想要的,是下江十八城。”

横贯十八城的渭水与枝江交叉,从吴国流至燕国国都,乘舟而下能直达燕国核心之地。断了这条线便断了燕国内地与沿海的直接联系。

“枝江三十六城我只取了一半,够仁义了。”叶修说:“合昌公再不松口,我真的要找陛下诉苦去。”

“对了,要听新鲜出炉的八卦吗,还热乎着呢。”叶修打开折扇,遮住一脸的坏笑。

韩文清挑眉:“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爱好。”

叶修走到马车前,撩开车帘,请韩文清进去:“今天刚知道的,不和你分享一下我心里有愧。”

典客署和将军府的距离不近,做马车约莫要一刻钟,这么长的时间,足够韩文清把故事听两遍了。

马车把韩文清放到将军府门口时,韩文清的神经还没有完全缓过来,他僵硬的冲着叶修做了个揖,然后呆立在门口看着马车远去,直到副将发现他回来,叫了一句“将军”他才捋了捋混乱的脑袋向门内走。

一开始听说是“八卦”,韩文清想着,必然是些夹杂了些艳情香影的陈年往事,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到八卦的主角会是……吴王和合昌公。

当年,在燕的六国质子虽然歃血为盟,但彼此如何也不能尽信对方——质子中不乏王亲国戚,日后都可能登基为帝,无论让谁活着回去,都将成为棘手的敌人。对于所有人而言,只有自己逃出去了,同盟者却命丧他乡,才是最好的结果。那时,年轻的吴王并不像现在这么多疑,即使在那样的境况,他仍信着合昌公,合昌公也答应他若是能活着逃出去,便随他去吴国。

计划起初没有任何纰漏,唯独到了最后关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故——魏献公死了。按照魏国的律法,主死仆从,合昌公如果回到魏国只有死路一条,吴王劝说他,让他随他回吴国,保他性命许他高官厚禄,但无论吴王怎么劝他甚至以死相逼,合昌公都无动于衷,最后孤身一人返回魏国,此后便杳无音信。

得知此事的吴王心灰意冷,他多年励精图治养精蓄锐,等到时机成熟,下令举兵攻破魏国的国都,破城后命令主帅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合昌公,最终仍旧没能得偿所愿,甚至连合昌公曾经的宅邸也只剩了断壁残垣,不知道多早前就被大火烧成了一片废墟。

吴王一直以为合昌公已经死了,没想到如今还能久别重逢,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韩文清忽然后知后觉的明白,吴王在大殿上看到合昌公时的痛苦和挣扎的情绪到底从何而来。

副将忽然鬼魂一般冒出来:“将军,黑鹰急报。”

黑鹰是林敬言专门训练的五只凶猛的苍鹰,是西南最快的传讯方式,可日行千里。

自从离开西南,韩文清的心就悬在半空——西南总不太平,张佳乐在西南根基尚浅,能帮上林敬言多少也未可知。

一直以来他都庆幸西南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没想到今天就在他七上八下的心脏上扎了一针。

“尔行未久,密诏至,言疑王杰希谋逆,令查证,然,则不留。钦差者,喻文州。”

韩文清吩咐:“抄录一份,送去叶府,务必亲自送到叶修手上。”

忽然他又想起了应该带点儿什么,便告诉副将:“去仓里取一盘陈年白茶一道送过去,就说是我对他今日那壶茶的回礼。”

副将有点儿疑惑:“现在去?”

韩文清点头:“天黑之前送到。叶府各方眼线纷杂,夜潜只会更让人怀疑,你带着东西登门一定坦荡一点,别露出破绽。”

“明白。”

“将军。”将士来报:“卫尉张新杰将军求见。”

……

“陛下虽然没有催促,但王杰希动作很快,刚刚已经骑马出城前往京畿九营,如果他领一队精骑兵日夜奔袭,约莫十天之内就能抵达西南。”张新杰递给韩文清一卷书简:“这是诏书,虽然可能没什么用,有一份总比没有强。”

“合昌公那边我也有意外的收获,是关于今天早上王杰希与他密会的事。据宫里回报的消息,今天王杰希是奉陛下的命令前去典客署单独面见合昌公——陛下想让合昌公留在燮阳城。今天监视合昌公的禁卫都是叶修的人,所以王杰希和合昌公具体是怎么谈的,我也不清楚,结果不尽人意罢了。”

“林敬言刚刚传来的消息。”韩文清把那卷白绸递给张新杰,“喻文州怎么会被陛下派往西南?他是魏琛的下属,魏琛却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我。魏琛人远在西北,什么时候也搅在京城这趟浑水里了。”

张新杰看完了上面的字,把白绸扔进了乌黑的洗笔里:“你冤枉他了,这件事说起来和我有几分关系。去年前府尹谋反案,我接手京畿九营,奉命将京畿营驻扎地向京城推进十里。没多久,京畿九营就安排了新的统帅——喻文州。当时密诏的传令官便是我,陛下要求喻文州接到诏书即刻启程,魏琛甚至没来得及问清楚缘由,我们就已经离开了。”

“喻文州看起来像一个文弱书生,不佩剑,应该从没练过武,但他的搭档黄少天,武功超群,我前往西南后不久,黄少天便接任了执金吾。”张新杰说道这里,语气变的很僵硬:“陛下在削我的军权。”

一年前,张新杰掌权京城所有兵马,但如今手里只剩了宫内禁卫。

韩文清摇了摇头:“兵马贵精不贵多,光禄勋一职可比城外千军万马的分量大的多。”

光禄勋主管廷内的警卫事务,但是实际的权力不止于此,皇帝的智囊班子集中在这里,同时又是候补官员集中训练之地,说是权利的中心并不为过。

上一任光禄勋侯大人德高望重,更是韩文清的兵策之师,曾与隐世不出的顾山翁并称“当世双杰”,一人主文,一人掌武,甚至有传言说,如果得到他们二人的辅佐,一统天下如同探囊取物。

只可惜,如果终究是如果。

顾山翁虽曾在燕国担任丞相,但当年六国质子逃燕后他便辞去了丞相之职,跑到踞虎书院避世不出。这位侯大人更是耄耋之年才入仕做官,只辅佐了吴王不到十年就驾鹤西去。

“喻文州只是传令,过不了多久一定会回来,他行路慢,没有半个月到不了京城,到时候局势一变你肯定要离开这里——留一只黑鹰给我,如果有消息我及时通知你。”

韩文清回京时带了一只黑鹰以以防万一,现在正好可以留给他。

张新杰临走前提醒韩文清:“马上就是夏至节了,皇室的人最近都在城内,你出入时注意一点,别被抓住话柄,前段时间你和叶将军私自扣押降书的事多多少少也传到他们耳朵里了,如果他们在朝上参你一本……你自己掂量掂量。”

张新杰这么一说,反而提醒了韩文清:大司徒在他回京之前那么嚣张,怎么上次上朝时他反而没有动静,这个老匹夫葫芦里卖的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这潭水,越看越觉得看不到尽头,平静的水面上只有交错的倒影,其中有些来自水下,有些来自上空,偶尔静谧的环境中会响起细微的水声,让岸上的人知道潭水深处潜藏着汹涌的暗流。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沉淀着不可说的秘密。当太阳升起时,游动的鱼虾卷起水痕当做迷雾,那不为人知的一切都会被掩盖。

有人置身暗流中央,有人于浅水处嬉戏,有人则站在岸上观望。但在太阳升起前,谁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站在哪。

天色完全黑下来时副将回来了,他面容憔悴的敲开韩文清的书房门,先是长舒了一口气,然后递给韩文清一个靛蓝色的小包裹,只有巴掌大小,上面拴了根线,看起来像是一副药。

“消息已经送到了,这是叶将军给您的东西。属下还在叶府遇到了新任执金吾黄将军,他非要和属下聊天,死拉着属下不放。”副将一想起刚才的场景就欲哭无泪:“属下打不过他,也不好反驳他,好不容易才趁着他不注意跑了,真是比登天还难。”

“对了,属下给叶将军递送消息时,叶将军问了属下几个问题,但是涉及韩府的暗桩,属下都推脱说不知道,没告诉叶将军。”

韩文清皱眉:“他问了些什么?”

“他问将军你最近在做什么,京城里的消息是否灵通,又有多少人可供驱使。”

韩文清摩挲了一会儿手里拿个靛青色的小包裹,然后说:“下次叶修如果再问起这些事,除了关于暗桩探查到的密信内容,你就如实回答,他若要借人也不必知会我,依他令办事即可。”

今年的宗亲还真是不好相与,节前便害人不浅,在夏至节祭祀的台面上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事。

他想想就觉得心烦,于是干脆扔掉不想,他特别好奇叶修这个小包裹里装了什么,决定拆开看看。

靛青色的布匹包的严实,上面系着的线也勒的紧,韩文清不舍得直接剪断,就硬生生用手指头去扣,努力了大半刻钟,终于完好无损的把包裹打开——一捧的干桂花中间放了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玉佩。

玉佩的纹饰很干净,约莫半指厚,雕刻时没有用多么浮夸的技巧,只有几条棱角分明的阴纹刻在上面,有一种纯粹的美。

这样一块玉佩,确实比的了韩文清送出的那份陈年白茶。

第二天早上,韩文清整理好衣冠准备继续恶战典客署,手刚摸上剑柄,皇帝的圣旨就传进了将军府,宣他和叶修进宫面圣。

张新杰来传的口谕,等到韩文清接了旨,张新杰眉头紧锁,同他说;“陛下昨晚一夜没睡,天还没亮就派人去找王杰希,但是没想到王杰希跑的那么快。陛下命我来找你和叶修时脸色不太好,有些焦虑。我先去找了叶修,叶将军也并不是胸有成竹。”

虽然吴王的举动确实奇怪,但随意揣测反而容易弄巧成拙。韩文清沉默不语,跟着张新杰向门外走。

“刚才我就想问了,你怎么佩起玉来了,你不是向来不佩玉吗?”张新杰指了指韩文清腰上挂着的那块玉佩。

韩文清:“别人送的。”

“还有人敢给你送礼?”

韩文清铁面阎王的名号在京城里家喻户晓,先前也不是没有人想给他送礼,结果都被他抬手扔出了将军府,第二天刚上朝他就参人家一本。年节各府走动时,韩文清也很少出门,只会给相熟的几个武将送些年礼。

林敬言总说他太天真,居于庙堂,多少时候都是身不由己。早已陷入囹圄,如何能独善其身。

“是回礼。”韩文清道。

张新杰饶有兴致:“你送了什么能让对方给你回这种礼?”

“一包老白茶而已,你的问题越来越多了。”说完,他甩开张新杰快步向前走。

——再让他问两句,老底都要被翻干净了。

行至门口,发现叶修已经在将军府门前等候着:“一起走吧。”

身后的张新杰快步走上来,打量了叶修几眼之后,勾起了一个笑:“叶将军的玉佩不错。”

韩文清看向叶修的腰际,月白的腰带上挂着一块巴掌大的玉佩,篆刻着和自己那块一样的阳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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