咲咲今天吃什么

一个庸俗而聒噪的灵魂

将军未老12

燕国的使臣是一个相貌平凡的中年人,留着约莫两指长的山羊胡,手里端着一卷降书,但面色无异,恭敬而端庄。

 “鄙人,为燕国求降而来。”中年人开口道。

吴王慢慢直起身看向他,浑浊的眼眸里射出锋利的刀光。

但他没有退避,而是直视着吴王的眼睛,毫无惧意。

文武官员坐在他们的身后,低着头纹丝不敢动,韩文清目视着前方,感觉时间像过了一个甲子那样长。

“噹——”

“咂咂—咂—” 殿外的响起了顶钟沉重的声音,惊起禁城上空的飞鸟,振翅逃逸。

“咂——”

等到最后一声鸟鸣追随着它远去主人的影子,大殿之上重新回归了寂静。

“你这,不像求降的模样。”吴王再次闭上了眼睛。

使臣并没有低头,他昂首注视着吴王: “敢问吴王陛下,求降该是什么模样。”

“心高气傲模样给谁看……”士大夫的人群里响起了希希索索的嗤笑声。

众人见吴王不在意,措辞越发鄙夷。

“就是,居然是这种语气跟陛下说话,真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啧啧。”“人贵在又自知之明,战败的……”

“闭嘴——”吴王好像是累了,从胸膛里压出两个字之后,又把刚刚直起的腰背倚倒在龙椅上,挣扎的垂着头闭着眼。

群臣听到吴王的呵斥纷纷闭上了嘴,聒噪的声音再次沉寂,刚刚的喧嚣宛如大海中的一卷细浪,升起,继而跌进无尽的平静里。

安静了半晌,吴王才慢慢道:“降书上写了什么,给朕念念。”

“是。”

中年人打开了卷轴,稳稳的端着,一字一顿的念出上面的文字,没有一丝动摇。

可韩文清看见,坐在龙椅上的吴王。双眼在痛苦的轻颤,放在扶手上的拳头越攥越紧。

“……民以赖生,希上仁,虽与厚,天任难受……” 

忽然,吴王紧闭的双眼倏的睁开,猛然站了起来“住口!”

使臣不再出声,坐着的所有人噤若寒蝉,立侍左右的宫人瞬间跪地告罪。

吴王站在最前面,一身威仪,好像刚刚蜷缩在龙椅上颓废的皇帝不是他,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使臣,像是要把他看穿。

傲骨嶙峋的使臣,这时却低下了一直怎么都不肯低的头。

韩文清抬眼看向吴王,从他身上看到了原本不曾看到的汹涌的情绪——宛如惊涛骇浪,卷起万丈狂澜。

最终,吴王还是泄了气,无奈的转身准备离开大殿:“此事全权交由叶修和韩文清处理,不必知会朕,朕乏了…退朝……”

吴王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大殿,怯懦的宫人低着头迈小碎步跟上他,留下满地群臣窃窃私语,叶修和韩文清坐在最前方,都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

叶修把玩着他的折扇,一页一页的展开扇面,又一页一页的合上,他低着头,垂下的发丝遮住了所有的情绪——韩文清则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斜前方的龙椅,那里有太多他看不透的东西——那位燕国使臣仍旧捧着那卷投降的卷轴,细细的端详,像要把绸缎上的暗纹都印在脑子里一样。

那些士大夫看了看前面入定了一般的三人,又看了看正在趾高气扬的走出大殿的大司徒,内心争斗了一番后,随着大司徒一同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燕国的副使急忙的跑进来,颤颤巍巍的叫了一声:“大人?”

那位宁折不弯的使臣终于再次抬头看向龙椅,一下子松了气,面色瞬间老了十岁。

“走吧。”他说。

年轻的副使扶着他,一步一步蹒跚的走了出去。

叶修转头目送那位使臣离开,轻声念叨了一句:“都是孽啊。”

韩文清问他:“他是谁?”

“一个陛下熟的不能更熟的人。”叶修站起身,打理了一下自己衣服上的褶皱。 

韩文清也站起身:“你认得他?”

叶修冲着韩文清笑的很轻佻:“你说的是哪种认得?”

韩文清皱着眉看了叶修一眼,抬脚大步向外走,一副不想理他的模样。

“诶诶,我说,我说还不成吗?”叶修追上韩文清。

“陛下少年时在燕国做质子的事你可还记得?这个人,是当年陛下的侍读。等到陛下离开燕国后,他回了魏国。”

“他怎么会在燕国皇城里做侍读?”韩文清皱眉。

叶修道:“当年的燕国多么强势?同现在的吴国比不多承让。想让谁去皇城‘做客’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别说吴王,就是其余那几位……谁没在燕都走过一遭?他当年是跟随魏献公到燕都的……” 

韩文清听完,思考了一会儿:“后来呢?”

叶修一摊手:“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没有外人知晓,我只知道后来吴王离开燕都回到了吴国,他也就跟着魏献公回了魏国,但魏国当时的君王荒淫无度,整个都城纸醉金迷。他抵达魏国都城的那晚,长公主密诏他到长公主府议事,从此就销声匿迹了。我原本以为长公主是怕他和吴王暗通款曲,但实际上是把他送了出去,魏国国破后,就剩下他还算得上是拿得出手的魏国欲孽。”

“论辈分,他应该是我的师兄,但是他神秘的很,我随师父单独居住很少遇见他。这也是我到了书院偶然间才知道的——藏的够深的。”

“大人?”

韩文清听到声音回头。

是叶府的下人。

“大人轿子……”

叶修打断他:“不用了,今天我同韩将军一道走回去,让他们先回去吧。”

转向韩文清,问了一句:“韩将军赏脸一起去洞桥看看吗?”

“早上吩咐陈设了些茶水,现在应该刚好。”叶修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落梅桥的尽头处拐个弯就能看见洞桥的影子映在护城河里,青石垒砌的敦实桥体屹立了五百多年,桥上人潮汹涌,喧闹的市井之声从未缺席十二时辰中的任何一刻。洞桥连接的两岸绵延着许多小摊小贩,买些寻常人也买的起的小玩应,大多是孩童喜欢的七零八碎的玩具,也有些女子常带的饰品。

“这就是你说的‘来洞桥看看’?”韩文清站在热闹的街市入口,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堵着不敢走动,可他和叶修离洞桥还有数十丈远,只能隐约的在水中看见青石桥的影子。

叶修展开扇子捂着脸:“真是失策……”

“今日,庚申。”韩文清指着远处山上穿梭的身影,看样子有不少士人在那里集会。

“今天出门确实没看黄历。”叶修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带着韩文清向集市里面走:“算起来过几日就是夏至节了吧,祭祀的事,太常没有知会韩将军吗?”

“祭祀向来和我没什么关系。”韩文清随意的看了看四周的货品。

夏至节的祭祀经历了代代皇帝的左削右剪,早已经达到了大繁至简的程度,太常虽主管礼仪之事,但从不经手这个祭典——夏至节祭祀乃是祭祖,皇室的祖先如何祭祀当然由皇室的人说了算。

“今年可就说不准了。”叶修抓着韩文清拐进了一个岔路,这里没有商贩,清净了不少。

“这是去哪?”

“去叶府,韩将军这身盔甲晃的我眼睛疼。”叶修拿着扇子指了指不远处开阔的大街:“从这边出去,再走几步就是叶府的后门。”

“以后得了闲,去我那里坐坐?”

韩文清问:“你不怕有人诬陷你意图谋反?”

叶修走在前面,无所谓的摇了摇扇子:“投敌叛国我都照做不误,还怕他们说我闲话?”

韩文清听完,拽住了叶修的衣摆:“叶将军,这句话我当成没有听过,言出子口,入于吾耳,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叶修向前的脚步停住,转身看向他。

“我从不说假话,韩将军不要在我身上费心了。”说完,叶修挣开韩文清的手,径直离开了狭窄的小巷。

躲在阴影里的这条巷子又潮又窄,让韩文清回想起了暗无天日的牢房。每个简陋的隔间只有一尺见方的小窗,开在最高的地方,只有太阳升到很高时才会有一撮阳光照进来,阳光蒸发了地面附着的水汽,只有那个地方是干燥的。

他开始凝视自己究竟站在哪里,是牢房之外,还是牢房之中,抑或是站在阴暗中的那片光明里。

他早应该正视自己绝无可能走出利益争斗的旋涡,因为他就站在旋涡中心,这是逃避不了的风云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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