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七,吴国的国都燮阳城仍旧活色生香,护城河内还沉着一些留恋往昔河灯,从南直门直通禁城的大路上人声鼎沸,兀自的点燃了微凉的巧月。
今天最亮眼的便是一个大摇大摆自南入城的队伍,队伍里约有数十人。
这群人的中央是一架精工细雕的轿子,轿子上披着柔软亮眼的细绸,四边飞起的角沿坠着檀木的紫红珠子,奢华大气。撩起幕布里空无一人,原本应该坐在轿子中的人,正骑着一匹红枣马走在轿子前。
那人看起来只有很年轻,二十许,一身靛蓝色的着装,腰间没有任何华丽的配饰,只有一把两尺左右长的有鞘剑,头发束的很随意,藏蓝色的发带从长发间垂下,花纹都暗淡的几乎不可见。
就穿着来看他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但是他脸上恣意轻狂的笑容,不时抬起手捞起少女扔来的手帕的动作,像极了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
这个人,是叶修,顾山翁唯一的弟子,曾在两年前的群英会上夺得策论魁首。
再说韩文清。
他是七月初一赶到京城的,按典制镇南将军一年一述职。
今年比较赶巧,刚过大暑,西南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这段时间让韩文清再驱马赶回镇南关实在是不近人情,于是吴王大手一挥留他过了十五之后再走。
原本韩文清十五晚上便归心似箭的想回西南,可硬是被吴王扣在京城多呆了两日,今天辰时,才打点好了将军府的事物,准备离开。
他刚推开将军府的大门,抬眼就看见了怒马鲜衣的叶修,在初秋的阳光下,笑如春风。
这个陌生而嚣张的面孔勾魂摄魄,像一颗温暖的太阳。
他转头问身边的家将:“这人是谁?”
“回将军,那位是陛下不久前从踞虎书院征召的一位奇才,据说前两年夺了群英会策论的魁首,名叫叶修,”家将抱赧的挠了挠头“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进京了,我还没来得及和将军说。”
韩文清摇头,没有怪罪,之后便和家将挤着人缝向南走。
从将军府走出来就能顺这条大路看到三里外的南直门,可谓是便利无比,这只算是吴王对韩文清虚无的褒奖,他能在将军府生活的日子满打满算也没有超过一年,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西南边境和敌军混迹在一起。
韩文清自问过的还算不错,西南气候好些,没有像魏琛那样倒霉,在西北的桑榆关喝风就能度日。
家将送韩文清到了南直门就停了脚步,冲韩文清和副将抱了抱拳,然后转身回了将军府。
韩文清孤身一人骑着门口的马赶往十里外的京畿九营。
——他从镇南关带回来的一千人都京畿营里,无召不得入京。
还没等他下马,传令兵就和一位熟人从营地里走了出来。
“韩文清。”
他有点儿惊讶,没想到张新杰居然这里。
执金吾统领京城城防兵马,京畿营显然并不在执金吾的管辖范围内。
韩文清下了马,把马交给了传令兵,走进张新杰,问他:“好好的都城不待,跑到鸟不拉屎的京畿营来做什么?不怕被尚书台嚼烂舌根?”
张新杰回答道:“两个月前,前府尹因为谋反被处死,这个新上任的府尹对统军一窍不通,陛下就把京畿营划归了城防军,再过两天准备把京畿营向都城推进三里地,便于对两军的管理。这两天我一直在这儿处理军务,刚刚传令兵来报的时候还有一尺高的花名册没有清点。”
张新杰也很无奈:“不是我想来,是实在没有人了,你没看到陛下连踞虎书院的人都请来了吗?”
韩文清皱了皱眉头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张新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最近营中将领要么被调走,要么被下狱,能统军的人越来越少了,你常在镇南关消息不灵通应该还不知道,西南稍好些,东南边境变动最大,连统帅都换了人。”
“换了谁?”
“王杰希。”
韩文清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个人别说认识,听都没听说过。
张新杰看着他漆黑的面色,叹了口气,引着他向军帐走去,边走边和韩文清说:“别说你不认得,我在京城这么长时间,也从来没见过他。”
“但换将领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陛下这次整顿军纪确实让边防部将大伤元气。未对敌而先自衰,难保会有什么结果。”
他面色凝重的随着张新杰走进了帐中,等到了未时一刻左右,下午的太阳从东边滑到了西边,他才出帐与张新杰告别。
忽然暴露在阳光下,叫人有些不适应,从面前直挺挺的照射而来的眼光冲进眼眶里,让他在帐外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从怀里拿出兵符去了西营接他的将士。
说西南守军军纪严明并不是恭维的假话,其整军速度便不是京畿营的守京驻军所能比的。没多长时间韩文清已经骑着马带着将士准备出营了。
刚走到营地南关口,忽然发现张新杰在整兵。
他看见了张新杰,张新杰自然也看见了他。
“那位刚从踞虎书院征召的叶将军接了圣旨,即刻从京畿营点兵一万出发东北海关。旭阳关的方士谦方将军失踪了。”张新杰站在韩文清的马下,有些费力的抬了抬眼,这些时日难为他焚膏继晷,一到太阳时就犯困。
惊闻消息,韩文清皱起了眉头。
方士谦是镇北将军,是镇守东北海关的最高统帅,他失踪,牵连的不仅是他所在的旭阳关,整个东北守军都会乱成一锅粥。
韩文清的脸黑的像个锅底:“那位叶将军这次是去……接替方士谦?”
张新杰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忙点了点头,打起精神,快速跑回了东营。
韩文清明白,东北山高水远他力不能及,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回西南。
他带兵走出南关口的时候,再次看到了那个靛色的身影。大概是韩文清身后的一千人声音太明显,引得叶修转身回望。
在将军府门前,叶修骑马前进,韩文清只看到了一张轻佻的侧脸,现今叶修转头看向他,那张年轻的脸便深深的镌刻在他的记忆深处,日后总在夜深人静是兀自的翻腾。
恍惚间,他只来得及慌乱的驱马离开。
可这一路的车马劳顿还没来得及休息,刚抵达镇南关,他便被迫登上瞭望塔查看敌军。
——燕国的兵马已经陈列在国界边缘,等候有些时候了。
从燮阳城到镇南关几乎贯穿了整个吴国地界,这段长途奔袭耗费了半月有余,其间消息来往又极其不便,所以此时的韩文清正两眼摸黑。
他登上瞭望塔,上面正站着三位校尉,面色凝重。
看到他们,韩文清开口问道:“燕国何时陈的兵?”
其中右军校尉抱拳:“初七的时候在关外十五里。您不在,我们没敢擅自动兵,对方也没有动兵的意思,只是这两天向前推进了五里左右,据斥候来报,敌军至少有八十万,其中重装步兵二十五万。
韩文清顿了顿,在心里念叨“看样子燕王是把家底都翻出来了。”
自从吴国攻破了魏国都城,将魏国收入囊中后,燕国从没有向镇南关增兵,怎么?沉寂了几年之后盯上了头顶的肥肉?
韩文清盯着远处的大军脸色很难看,半晌才问道:“林敬言呢?”
“在中军帐。”
韩文清听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镇南关此时一片肃然,将士们训练有素的呼喊声在驻地上空飘荡,肃穆的空气缓慢的燃烧,隐隐的能闻到汗水和血腥的味道。
林敬言坐在中军帐里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一拍桌子从座位上站起来,风风火火的向帐外走,他刚掀开帐帘迎面看见了韩文清的一张黑脸,吓了一哆嗦。
韩文清对他没有废话,干净利落问:“燕军的统帅是谁?”
林敬言刚才被韩文清吓的不轻,先是顺了一口气,然后才慢悠悠的说:“你吓我干嘛,要送我去西天取经吗?”
林敬言把韩文清按在了桌后的椅子上,又给自己拽了把椅子,大刺刺的坐在韩文清对面,先是“嘿嘿”一乐,然后张开十根手指头跟韩文清掰扯:“燕军现在的统帅是上一任统帅的子侄辈,他们家什么尿性你比我清楚。”
他又拿起了桌上的笔,走到地图前,用笔尾点了点镇南关两侧的山:“我跟你讲讲他们的算盘,这两边的投石器刚刚你去瞭望塔的时候看见了吧,南面这种地势难攻难守,这种形式如果打起来拼的就是兵力,重装兵的数量。”
“镇南关满打满算才十五万重装兵,所以对面约莫是想重兵压境,一路碾到通西关。”林敬言挑了挑眉,扔了手里的笔。“但他们没想到你会回来,真是霉运来了喝凉水都塞牙缝啊……”
林敬言炫耀了一番自己的聪颖,撩起帐帘送了韩文清一个得意的眼神,然后大踏步的走向中军驻地集合重装兵。
燕国这个迟暮的王国能支撑二十五万之多的重装兵,其实还是吴国给做的嫁衣。
一想起这个韩文清就气不打一处来:吴国和燕国之间原本夹了个魏国,吴王用三年攻占魏国,这就使得这三年来魏国自顾不暇。
燕国背靠大山淄临大海没有强敌,吴国破魏战争时燕国就像天上盘旋的兀鹫,时不时的落下来在别人家的战利品上叼走一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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