咲咲今天吃什么

一个庸俗而聒噪的灵魂

将军未老13

第二天天还没亮,韩文清就起身到书房,叫来家将:“通知典客署,午时之后我和叶将军登门拜访。让他们看牢了燕国的所有使臣,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到门外。”

家将领命后准备走出书房,刚抬脚忽然想起:“需要末将通知叶将军吗?”

韩文清顿了一下:“我亲自去找他。”

家将走了之后,韩文清呆坐在椅子上。

虽然他放了话说要自己去找叶修,可怎么也迈不开这个步子。昨天叶修那句“投敌叛国”横亘在韩文清的心口上,快要破皮入肉了,再联想起在边关的城墙上,叶修铿锵有力的“弑君”二字,韩文清怎么也不可能熟视无睹。

叶修在做什么?叶修想要什么?

他对此一无所知。

一想到这些,他感到有一种凛冽的寒风吹进骨骼的刺痛,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不安盘桓在自己的心口,就好像头顶悬着一把随时都会坠落的利剑。

“吱嘎”一声,他推开书房的大门。

——不能亲自去找叶修,在这之前,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来人。”

院中的守卫跑了过来:“将军。”

韩文清从腰间取下了自己的玉牌:“拿着我的令牌,去叶府请叶将军午时拜访到典客署。”

现在,他要见一个人。

……

 “将军,已经查清楚了。昨日上殿的合昌公并非燕王派来的使臣,他和其他三人在燮阳城外相遇,他们也不知合昌公为何会出现在吴国境内。”暗卫将信铺平在桌子上。

——这就说的通为什么明明离开南越关时将士来报的使臣里并没有合昌公,而合昌公却成了使臣。

只是很奇怪,他为什么要在燕王并未授意的前提下独自来到吴国。他做这件事的缘由甚至连他的弟子都一无所知。

只是为了燕国的利益吗?

韩文清皱起了眉头:“盯紧合昌公,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另外,派人去燕国查查合昌公的底,在他来吴国之前都和谁有过交往。”

那位暗卫考虑了一会儿,犹豫的对韩文清说:“将军,属下有一事不知……是否当讲。”

“说。”

“昨晚属下在潜入典客署后遇见了禁卫,属下听他们的言语里,应是要监视合昌公。他们发现属下后,并未要求检查授印,而是直接下令……下令……”

“嗯?”

“下令抓住属下。”

韩文清刚刚连上的线突然被暗卫的消息砸断:“抓你?”

“按理说,属下昨晚虽然没有直接拿出授印,但为了避免禁卫干扰穿着的是您特制的黑衫,他们没有理由认不出属下的身份。”

韩文清打断他:“此事我会去查,你不必费心思了,记得下次不管遇到谁都不要露出行迹。”

禁卫要抓他的人,是谁授意?

看来真的有必要敲开卫尉的府门,但韩文清有预感,即使门后是张新杰,也不会遇到什么好事。

辰时,他登门拜访张新杰。

“来查谁?”张新杰泡好了茶递给他,一点儿也不意外他的到来。

“禁卫为何要监视典客署?”韩文清反问。

张新杰喝了口茶:“不知。”

“陛下的命令?”

“叶将军的命令。”张新杰回答:“前天他抵达燮阳城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我,陛下给了他兵符,他可以接管四境之内的所有军队,包括禁军和卫士。从前天开始,禁卫的所有行动都是叶将军的命令。”

“你查叶修?”张新杰摇了摇头:“没有必要,你什么都查不到。只要陛下在,叶修在吴国的权利就是最大,他不想你知道,你就是个睁眼瞎。”

张新杰:“事无绝对,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应该能给你些帮助。”

“什么消息?”

“叶修托我查一个人。”

张新杰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名字——王杰希。

“查叶修或许很难,但是查他……”张新杰点了点桌上的名字:“会容易很多。”

东北守军主帅王杰希,三个月前因办事不力被吴王调遣回京。这是韩文清得到的消息。

可如果他没有记错,三个月前王杰希身为东北守军主帅却被派往了西北。顶着东北守军主帅的名头跑到西北给魏琛打下手?

难道是嫌弃王杰希无能?

还记得他第一次在京畿营外遇见叶修时,叶修正从京畿营里点兵前往东北海关,当时的东北主帅是……王杰希。

说起来,那次的海寇凶悍到什么模样,会使王杰希发急报到京城求援?那次的海寇又懦弱到什么程度,会让叶修在两个月内既围剿他们,又清理了内奸清点了名册。

王杰希一直作为方士谦的副将名不见经传,方士谦失踪顺理成章的接替了统帅之位。

“局势未定,无论你的结论是什么都只是猜测,你拿不出真凭实据,反而会沾自己一身荤腥。”张新杰拿起桌上的白布擦掉了水印,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出现过,“我知道的也不多,很多事情和你一样,只是猜测。”

韩文清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张新杰:“你觉得叶修为什么查他?”

张新杰平静的回答:“意图谋反。”

或许恰好相反——他久经沙场的直觉向来精准。

早在叶修抵达西南边境之前,他的暗桩已经发现叶修在变动屯田军,但当时他并没有仔细探究,就像张新杰所说的:局势未定,一切都只是猜测。

从卫尉府的后门出来,韩文清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吃早饭。于是在街上随意找了一家面馆,点了些吃的,坐在店家搭好的凉棚里歇脚。

街上卖糖人的小贩顶着太阳热饴糖,炉子温度很高,他时不时的擦擦头顶上的汗珠许多百姓拉着车匆匆过去,士子们结伴出行,一边高谈阔论先学经典,一边拉拉扯扯。

——难得在京城的纷乱中偷得片刻宁静。

隔着两座宅院的前方就是叶修的府邸,如果从这里向前走两三百步就能从后门进到叶修府中——他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去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从身后缓缓走近,叶修的声音忽然响起:“韩文清?”

韩文清叹息:现在他就剩一盏茶了。

“今天洞桥那边的人应该不多了,赏脸吗?”韩文清转身,恰好看到叶修翻身下马,利落的身姿配上陛下赏赐的红色披风,让人移不开眼睛。

“好。”

“昨天确实不巧,今天正好有人送了茶,来尝尝鲜。”叶修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我一直想试试南树北种的嫩芽味道如何。”

叶修冲他一乐:“你这算不算舍命陪君子?”

“不会太难喝。”韩文清回答。

叶修恍然大悟:“那也就是说,其实也不怎么好喝。”

韩文清心想:我只说了它不难喝,不好喝是你自己说的。

叶修派了下人提前去湖西的亭子里准备,他自己则带着韩文清穿过了一个窄巷,比昨天经过的那个的更宽阔一些,两边的墙根处堆了一些草绳编织的箩筐摞成一摞。

今天两岸的商贩也走的八九不离十,剩了些零零散散的摊子,大多是卖吃食的,都是寻常东西。

“这里一直是燮阳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不只逢年过节时会被堵的水泄不通,平常休沐时人也没少过。”叶修摘下了肩上的披风,折起来拿在手里:“因为这里鱼龙混杂又靠近官员府邸,从前执金吾都想好好整顿一番。”

韩文清看向四周:“穿过这里向前六百步,是商贾云集的临义街,下桥面东穿过渡义街是巡防营驻地。如果下桥后面北,两百步是兴义街,兴义街贯通燮阳城东西两座坊口,中间岔路分向北直门——确实是个好地方。”

叶修提醒他:“别忘了你刚刚走过的巷子,从这里任何一处的房屋缝隙之间都能去到各位大人府邸的后门。普通百姓的住宅哪里有官员的府邸面积大,这里虽然看起来房屋鳞次栉比,但其实——比荣义街稀疏多了,这里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谁都跑不掉干系。”

叶修走上亭子,把手里的披风递给下人,然后挥手屏退了所有人:“请——”

“叶将军叫我来,只是为了喝茶?”

叶修点头:“当然,不过,如果你还要说点儿别的,我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文清单刀直入:“昨晚你要抓我的人,不该给我一个原因吗?”

“你不能查合昌公,离他越远越好。”叶修回望他:“之后的议和由我一人承担。”

韩文清的心揪成一团,语气十分不善:“如果真的出了纰漏,我可能逃的了干系吗!”

“我会和陛下说清楚!”

“你根本说不清楚!”

话刚说出口,韩文清看见叶修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的心也撞在了铜墙铁壁之上,瞬间凉的彻底。

“是!说不清楚。那么韩将军请你告诉我,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派人潜入典客署,你能说清楚吗!”叶修握手成拳,“咣当”一声砸在桌子上。

一瞬间,韩文清发觉自己走入了死局。

他沉默的坐在叶修对面,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沼泽,漆黑我淤泥灌进他用力呼吸的嘴里,呛进肺腑,无法发声也无法挣脱,他奋力向上挣扎,可阳光却离他越来越远。

叶修停顿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像是央求一样同他说:“不要查了。”

韩文清停顿了一下,问:“为什么?”

叶修喝了一口茶:“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唯独这件事,我是不会说的。”

叶修话音刚落,韩文清就站了起来,走出亭子。他的一只脚刚迈到桥上,叶修在他身后叫了一声。

“韩文清!”

他顿住脚,但没回头。

“别查了……”

“如果没有你的授意,我在皇城,就是一个瞎子。”

下了桥,韩文清从后门进的将军府。府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的表情终于颓唐下来。

——他自愿入局,可叶修偏认为他是被迫卷入。

“属下方才去叶府,并未见到叶将军。”见韩文清回来,那位士兵拿出了玉牌递给韩文清。

韩文清接过玉牌:“通知赵副将到书房找我。”

韩文清的书房安置在了西厢。

西厢靠近护城河,水汽充足,房屋建造时墙上开的窗也足够大,早晨阳光冲进屋内,格外舒适。因为环境很不错,屋子又坐落在将军府明花暗柳的最深处,无人打扰,便成了书房。

这里原本应该是留给家眷师长的住处,奈何韩文清孤家寡人一个,将军府除却家将就剩了一条快要归西的老狗。

——家眷都没有着落,谈家眷师长还早了八百年

“将军,你找我?”

“派出的暗卫一直在追踪叶修的行迹,去年他在西北屯田军的动作你还记得?”

副将点头:“记得,当时变动的人员名单我吩咐暗卫都记下了,现在都保存在东厢内。”

韩文清:“午时,我会去典客署会见燕国使臣,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尚书台,把叶修从东北海关回京的奏报抄录一份,一字都不能查。还有,西北屯田军变动的名单也取出来,我晚些时候要查。”

副将问道:“那——典客署……”

“往后不用在京城里费心了。”韩文清从桌上拿起一卷竹简递给副将:“京城里都是叶修的人,这里是他的地盘,把暗卫都派出去,人员安排我已经写好了,都在这里,如果得到消息,尽快于我知晓。”

“是。”

韩文清:“合昌公离京后,派人寸步不离的盯紧他,告诉跟着的暗卫,藏的严实点儿,别被发现——尤其是叶修的人。还有,今晚就找人去前魏的地界,关于合昌公的线索,无论是什么,无论多小,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这时,书房门悄悄的打开,一名暗卫飘身进屋,落地无声,对着韩文清点头示意了一下,才转身轻轻的关上了门。

“将军,有合昌公的消息。”暗卫从怀里拿出一卷暗红色的粗绸:“——和王杰希有关。”

韩文清心中一凛:难道是他想错了?

他一把拿过暗卫手中的粗绸。

“属下奉命在镇北将军府放桩,今天辰时,王杰希前往典客署,与合昌公密谈了一刻钟,最后二人不欢而散。禁卫守的太近,属下未能靠近屋舍三尺,他们谈话的内容……并没有探查到。” 

韩文清草草的看完绸上的字,没有苛责他:“能有这个消息已经是意外之喜。”

“都先出去吧。”

暗卫拿来的消息有些出人意料。

王杰希——到底查,还是不查?

总感觉差了点儿什么,差的是什么?

门房站在屋外:“将军。”

韩文清抬眼看向门口。

“宫里的人传来消息——陛下派王杰希前往西南。”

王杰希?

西南!?

刚刚密会燕国使臣,现在却被调往吴燕边境。他和合昌公谈了什么?

“备马,我要去一趟叶府。”韩文清抓起披风,大步流星的向门外走。

韩文清的速度太快,副将牵着马赶到门口的时候,韩文清已经站到了街上,和披着红色披风的叶修脸对脸一言不发的看着对方。

“将军,叶将军。”副将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异常奇怪。

副将看了看手里的缰绳,又看了看已经站在将军府门口的叶修——这叶府还去不去了?

叶修看见副将牵过来的马,冲着副将一笑,问:“这是要去哪?”

还没等韩文清想好借口,副将嘴快的回了句:“我们将军正要去找您呢,这下子就不用再来回跑了。”

叶修听完含笑的转过头看向韩文清。

韩文清心想:流年不利。

韩文清抱赧:“既然来了,便进来小坐片刻吧。”

“好啊,你这儿我还真没来过。”说完,毫不客气的抬脚向里走,“啪”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闲庭信步的“移驾”将军府内。

韩文清跟在叶修身后,经过还牵着马傻乐的副将时,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老子迟早要被你玩死。

那副将被自家上司凶神恶煞的看了一眼,感觉自己真是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难道将军是嫌弃他牵马太慢?叶将军那模样明显就是在门口候着有段时间了,他牵马再快也不能快过韩文清——那两条大长腿跟旋风似的,再给他腿上接上一截也跟不上啊。

最终无奈,只能牵着马又走回了将军府的马厩思考人生。

“你这书房建的也够偏僻的。”一路上青石砖铺放的行道两旁树木越来越多,高大茂盛的树冠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阳光,深绿色的树荫洒满了整条小路,和生长在青石缝中的碧绿交相呼应,恍若大漠中的一房静室,细碎的吹进来。

“这里安静些。”韩文清回到。

“只是安静?你也太煞风景了。”叶修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周遭的景色多美啊,你就没欣赏到吗?”

韩文清闻言抬起头,认真的看了一会儿,十分笃定的回答:“没有。”

他本想说:我虽然看不出什么,但如果你喜欢,随时都可以来看看。

但一想起他们刚刚不欢而散,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叶修刚走进屋里,就略带疑惑的问韩文清:“你这里……没有下人吗?”

这一路走来,一个仆役都不曾看到。

“没有,都是将士们在张罗这些。”韩文清很诚实的有一说一。

“啧,这也太冷清了 。我府上丫鬟仆役一大堆,今天司马送一些,明天尚书送一些,也不知道那芝麻米粒大小的地方,哪里用得到那么多人上下打扫,说不定过段时间陛下去的时候桌子都要被擦掉一层清漆了。”叶修面对着韩文清的书架,打量着他架上都放了什么书。

韩文清盯着叶修,生怕他一脚踩错了位置——书架后面有安格,因而在架前设了机关,有一块地砖下面藏着弓穹。

“咔哒”叶修拿起了一个玉石摆件,书架后方的安格直接弹开,“咣当”一声撞到了石墙上。里面整齐的放着那卷暗卫刚刚拿来的粗绸和几份竹简。

“下次设置机关,记得隐蔽点儿。”叶修把里面的东西连同那个机关启动出的玉石一块扔给了韩文清:“还有你那个暗卫,大白天跟个活靶子似的往这儿跑,生怕我看不见。”

韩文清没接他这茬:“王杰希要去西南?”

叶修点了个头:“可不,终于安生了,西南现在脏着呢,就留给王杰希去收拾吧。”

“王杰希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林敬言没被调回来。”叶修走过来,靠在韩文清的耳边轻声说:“现在的要紧事是,你会不会谋反。”

叶修的鼻息温热,轻打在韩文清的耳侧,像是羽毛轻扫而过,一阵酥麻从耳垂直冲脑门。但他的话,却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倾泻而下,把韩文清浇了个透心凉,刚刚的悸动便瞬间平息。

——他僵硬的在原地站着。

“将军,要午时了,现在出发吗?”

因为刚刚叶修说的“悄悄话”两个人靠的极近,叶修的唇就像是要贴上韩文清的脖颈,姿势无比暧昧。书房道路回旋,又没关门,副将刚经过转角将眼神落进屋内,就看到他们这种模样,瞬间转过身。

叶修把头从韩文清肩膀上移下来,退了一步疑惑的问副将:“你转身做什么?”

副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真的实话实说?——您二位离的太近了,我像一盏发光的长明灯。

“咳咳咳咳,咳咳。”最终副将被自己的口水呛的前仰后合,以此逃避现实。

“行了,就逗逗你,别装了。”叶修走过去拍了拍副将的肩膀:“我和你们韩将军有机密交换,防止隔墙有耳。”

副将回头看了看做贼心虚的韩文清,又看了看一脸春风得意的叶修,心道:我信了你的邪——但是表面上还要装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走吧,去典客署。”叶修大手一挥走到了最前面,走的器宇轩昂、天地失色。

只是走着走着,他忽然回头:“这是走到哪儿了?”

韩文清:你不知道路还走的那么理直气壮?

最后还是由韩文清领着叶修走出了门。

门口备好了马车,两辆。

上车前,叶修问他:“陛下告诉我夏至节前议和必须有结果,韩将军觉得能做到吗?”

韩文清回:“自然。”

“静候佳音。”

韩文清闻言一怔,然后苦笑着上了马车。

叶修这是在暗示他——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事先计划好的,天衣无缝——这一次的提线木偶,他不做也要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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