咲咲今天吃什么

一个庸俗而聒噪的灵魂

将军未老10

韩文清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手里的灯笼灭了——城墙上风很大,那个简陋的灯笼自然挡不住风。

灯笼随风左摇右摆,“咯咯咯”的磕在垒砌的石砖上。

埙音的主人听到身后的动静,放下了埙,转身看过来。

城墙上微弱的长明灯映起那人的脸上的疑惑,但当他看见韩文清时,疑惑便消失了,唇边挂起了微笑:“韩将军。”

他的头发散散的拢着,灯前轻柔的飞舞。灯下的阴影里,不知着的是何种颜色的衣衫,只有淡青色的腰饰玉佩依稀能看见亮光。

韩文清冲他点了点头,很轻的笑了,几乎不可见:“叶将军。”

叶修低下头把埙挂回了腰上,踱着步子向韩文清走过来:“韩将军怎么到城墙上来了?”

韩文清说:“听到了乡音。”

叶修闻声顿住了,看向韩文清的眼睛里有了丰富的情绪,汹涌而压抑。但他只是深深的一眼,没有出声,旋即转身用双手抚摸城墙上的石砖。

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韩文清放下了手里残破的灯笼,走到叶修身边,和他一起看着深夜里漆黑的远方。

“西北边境最近不太平。”叶修忽然出声,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韩文清默然。

叶修继续道:“方士谦将军失踪后统帅东北海关的王杰希前段时间去往了西部边境。不久前才提拔四品军候的宋奇英被派往了东北海关,做黄将军的副将。”

韩文清仍旧沉默着。

“我离开东南时派人送了奏疏,渎职自请受罚,刚刚得知,东南派遣了新的统帅,肖时钦将军。”

他听着,看向了叶修,叶修晦暗不明的眼神,仿佛唏嘘着刚才所说的一切就是昨天的事。

“从去年开始,西北边境一直没有安生过。那些草原人三天两头骚扰驻防,派出去的斥候什么异常都没有查到,统帅问起来,都说是部落里有冲突。”叶修,忽然笑了:“呵,冲突?部落里的冲突?谁的冲突,什么冲突?呵呵。”

韩文清听到这个话,皱起了眉头。

叶修转过头看他,眼神很黯淡,几乎没有光亮,空洞的目光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靠的近了,韩文清才看到叶修脸上有不正常的红色,他身上有些隐约的酒味。

韩文清叹了口气,站的靠近了些:“吴国不太平。”

叶修嗤笑了一声:“从未太平过。”顿了一下,又说:“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你喝醉了。”韩文清伸手想扶他下去。

叶修定定的看着他:“我醉了吗?”

韩文清没有办法,只能把手收回来,说:“没有。”

叶修又转过头去,看着远处的匣燕关念叨着:“醉了更好……”

“韩文清!”叶修突然癫疯了一般冲着远山大喊,“如果逼不得已让你弑君,你做吗!”

韩文清登时被炸的大脑空白。

“韩文清,你说话!”

“你醉了,回去休息吧。”韩文清皱着眉头,拽住了叶修的胳膊,但是忽然想起他胳膊有伤,不知道是否痊愈,碰到时瑟缩了一下。

“我没醉,我很清醒。”叶修轻声说。

韩文清不信他,抬眼对上他的眸子。

那双刚刚还很无神的眼睛此刻亮的不可思议,像是有火焰在其中燃烧,跳动的火苗要把一切都烧成灰烬,可是眉眼却那么柔和,如同山水泼墨画中那一片细碎的绒毛,所有的疯狂和张扬都囚禁在温柔的金丝笼子里。

——他很清醒。

“韩文清,如果逼不得已要你弑君,你做吗?”叶修的声音怯懦,像是方才的底气被散尽了。

“我不会。”韩文清听到自己回答。

叶修笑了,开始是轻笑,慢慢的,越发夸张,越发越疯狂,他笑的拄在石砖上,歇斯里地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城墙上。

韩文清才发现,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叶修。

他曾经以为自己看透了叶修,以为自己能明白叶修所做的一切,能知道他想要什么。

 “这里的事情结束,我就要离开西南去不知道哪里了。”叶修抬起头望着他:“也许是北疆,也许是东南海关,也许回到京城被关起来,谁知道呢。”

他扶着架弓台站直,转头看向远处的瞭望塔:“张佳乐来时告诉我,孙翔被征召为征北将军,加封二品军候,算算现在应该已经到东北海关了,他是我的师弟。”

“我了解他,年轻气盛,恃才傲物,脾气和力气一样大,独独脑子缺了二两肉。跟他讲道理没什么用,只能用拳头解决问题。以后你遇到他,先打他一顿,什么话都好说。”

韩文清笑了。

叶修好像看见他笑了,转过头来看他,但是等他转过来时,韩文清的笑已经如同昙花一现般消失了。

韩文清问:“我上来时,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追鸟。”

韩文清:“是无涯曲?”

“你知道?”

“我知道,九宫曲之一,魏北的调子,很熟悉。”

叶修摘下了刚挂在腰上的埙,拿在手里细细的看:“我以为再也没有人听过无涯,当年魏国灭国时,魏北……早已是一片死地。”

“国志早就没了,早就被砸了,什么都不剩。先祖早就死了,魏国?那时什么时候的事?现在还有魏国吗——”

韩文清不再说话,叶修拿起了他的埙,吹了一只韩文清从未听过的曲子。

曲子很空灵,像是一位貌美的天仙在半空中舞蹈,举手投足间带着圣洁,遥远而温柔。

初夏的风不甘寂寞吹进埙里和声,干净的声音里带着混响,像是埙音里下起了雪,一片一片,落地无声似有声。

叶修吹完这一曲,收起了埙,勾起嘴角,嘲笑自己不知深浅。

韩文清:“曲名为何?” 

叶修:“雪国,是季尔曲,来自魏南。”

叶修又说:“说来你可能不信,去年在落梅桥与你喝茶时看的那场雪,是我平生看的第一场雪,之前我从未见过雪的样子。”

“我一直以为,下雪时,是一大片云从天上落到地上,如果不躲进屋子里,会被埋起来。那天我起床时,仆人同我说——外面下雪了,我急急忙忙跑到门口看看我想象中的雪,我很想知道一大片云彩落到地上是多么壮观。”说到这儿,叶修的神情恍若隔世般落寞:“很遗憾,下雪的时候不会有一大片云彩掉到地上,但当我看见外面的世界是漫天飞舞的白色,三两枝丫露雪而出时,我才知道,自己对美是孤陋寡闻的。”

叶修问韩文清:“下雪很美吗?”

韩文清看着他,少有的笑了:“很美。”

“踞虎书院从没下过雪,我未想过,没有叶子的树会是什么模样,后来……”叶修举起手里的埙:“在雪国见到了,很美,我很庆幸被征召。”

说完他走下了城墙。

韩文清看着他消失在漆黑的阶梯里,昏暗的阶梯传上来叶修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均匀沉稳。

直到声音消失在阶梯的尽头,韩文清放肆的情感才透体而出,无尽的感慨融合在极深的夜色里,轰轰烈烈、寂静无声。

第二天清晨,结束操练的韩文清准备去吃饭,在路过大堂时,在大堂门口看见了叶修。

叶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一只手揉着头,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上。

他猝不及防和韩文清撞了个对脸,于是伸出另一只闲置的手同他打招呼啊:“早,这是干嘛去?”

韩文清回答:“去吃饭。”

“你走反了吧,饭堂在那边。”叶修指了指自己的前方。

韩文清挑了挑眉:“那边是军医营。”

叶修这才回过神,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我混了,不好意思,我这……头疼,没缓过来……”

韩文清叹了口气,问叶修:“昨天晚上喝的酒,哪里来的?”

叶修一听,脸先是白了一下,而后插科打诨的说:“什么?韩将军说什么?”

韩文清也是拿他真的没办法,只能说一句:“下不为例。”

说完抬脚继续向饭堂走。

走着走着,韩文清觉得有什么人跟着他,他回头一看,叶修跟在他身后。

“叶将军跟着我做什么?”

叶修尴尬的咳嗽了一下:“额……吃饭。”

林敬言吃早饭的时候看见叶修像个小媳妇一样跟在韩文清身后走进饭堂,差点儿把嘴里那口汤喷出来,但是他瞄了一眼对面胡骑校尉的老脸,觉得如果真的就这么送出这口汤,对方可能伸腿瞪眼离开南越关。

他硬生生咽了下去,然后咳的天昏地暗。

对面的胡骑校尉吓了一大跳:“林将军!怎么了?”

林敬言从咳嗽的空挡里扔了一句话给胡骑校尉:“呛到了,没事。”

韩文清看着林敬言那个想看又不看他的猥琐样,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好端端一个将军,能把自己活成这副样子也是得天独厚。

韩文清坐在这里这些下属吃饭实在没法吃嘛嘛香,于是各自又吃了几口之后也离开了饭堂。

韩文清吃着吃着发现一票将领都拍屁股走人了,饭堂里只剩了他和叶修,他忽然紧张起来——这饭他也吃不下去了,于是胡乱塞了两口也跑的不知所踪,等到前来收拾饭堂的士兵进来时,只剩了叶修一个人在埋头苦吃,这位幸运的士兵与南越关最高统帅对了会儿眼之后,顶着二品军候食邑千户的压力收拾好了桌子,从此,这个再也没进过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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