咲咲今天吃什么

一个庸俗而聒噪的灵魂

将军未老5

“你抽风居然让我来善后!”张佳乐看样子想把叶修直接扔下墙头一了百了。

“别这样张将军,我还有伤呢。”叶修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肩:“早上刚换的药。”

张佳乐低下头看了两眼他的的肩膀,犹豫了一会儿,松开了手。

“张副将先进关吧,剩余燕军的善后还要劳烦你和林敬言。”韩文清的声音适时响起,恳切有力,却没有咄咄逼人:“军务要紧,晚上再请叶帅为你接风洗尘。”

顾忌站在一旁的韩文清,张佳乐不好发作,只能快步走下了城墙,临走时没忍住白了叶修一眼。

叶修看着张佳乐离开 ,滴溜溜的转了个圈,笑着和韩文清调笑:“他怎么还这个样子,还敢冲我发脾气,就不怕我给他穿小鞋?这都多少年了,还记恨我呢,现在都是上将军了,仗没见他打的多好,小孩子脾气倒是愈发茁壮。”

韩文清应:“看来二位关系不错。”

“当然 ,六年同窗情谊。”叶修拍了下韩文清:“多谢刚刚替我解围。”

韩文清顿了一下,僵硬的回答:“只是确实军务繁忙罢了。”

叶修听完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下了城墙,叶修转身就猫进了自己的厢房。

他这位西南驻军的最高统帅最近一直借着受伤的名头混吃等死,什么正事儿也不干。好在驻军的日常事务向来是由韩文清负责,不然,照着这样放羊式的管法,南越关早就乱成一团毛线了。

整日无所事事并不是叶修的本意,只不过官场的利益往来他不想参与罢了。即便是几个校尉,手下的世家也足够枝繁叶茂,又有不知道多少人藕断丝连,说的好听些,是世代忠良,说直白了,不过是结党营私,二者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差别。

什么狗屁的武将世家,不过是在军营里蝇营狗苟。真正的忠良早就埋骨战场,铿锵的英魂不知道随沙离去故国多远了。

韩文清仍旧选择站在关前是使命使然,韩家满门忠烈誓死不退,那些破碎的韩家将士埋骨的地方只有西南战场,最终偌大的将军府里,连副漆木的牌位都没有,祠堂空空荡荡,每年祭祖的三根香,只能插在关前的土地上。

有时候韩文清也会觉得他的人生大抵也是如此,在边关出生,在边关长大,最后再边关战死,也算是魂归故里。但是想来却心有不甘,却又不知不甘在何处。一品军侯,食邑万户,已经算是极具殊荣,武将的这一生算是走到了登峰造极。

可是这一辈子只有战场和战争,大概无聊透顶吧。

晚上的军宴上,叶修借着关内禁止饮酒的由头浑水摸鱼,以茶代酒自罚三杯算是向张佳乐道歉。

他喝完杯里的茶,无不感慨的说道:“我原本以为张佳乐没有直接捅死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没想到张将军这么大度,没断我的胳膊腿,让我全须全尾的站在这儿喝茶。”

张佳乐“哼”了一声,臭着脸不说话。

韩文清感觉好笑:他明明憋了一肚子火,可硬是不敢找叶修的茬。

军营里也没什么夜莺笙歌,到了时辰各位将领只能回厢房用睡觉消遣。

西南边境夏天来的比都城更早一些,三月快要结束的时候便要入夏,热气从燕国境内升腾上来,像个蒸笼似的把西南包裹起来。但关内仗着地势高,湿气少,气候出奇的怡人,不少野花悄无声息的开放,吹起夜风,夜香幽幽。

韩文清回房后没有休息,坐在书桌前清点俘虏的名册。亥时的锣声刚过没多久,房外隐隐有埙声,断断续续,尾音上扬,像是旧时魏国的曲子。

韩文清在西南边境长大,淄临魏国,这样的曲子在他还小的时候甚至可以说得上乡音,但随着魏国灭亡,魏国的贵族死的死关的关,由皇室传承的魏曲早已销声匿迹,能拿得起埙的人早就不在了。

这个国家的破灭一直牵动着韩文清感性的神经,他的第一个战场便是在魏国边境的栖霞关。当时吴军的统帅是他的表叔。

或许是年龄太小,又或许是一种逃避,当年如何攻破魏国都城,他早已不记得,深深篆刻在他记忆中的,是魏国的裕和长公主在魏国禁军阵前那曲凄厉的埙曲,那首曲和裕和长公主一起慷慨就义,点燃了富丽堂皇的长公主府。

刚烈的长公主托举着一个颓废的王国,纸醉金迷的都城里唯一一个清醒活着的人,最后毅然决然的与她生活了一生的府邸一起湮于火海。

不管过了多少年,那天的情形都会在夜深人静时浮现在韩文清眼前,热浪翻涌的灼热仿佛再次吹到了他的脸上,骇人的温度顺着血脉流进心窝,烫的隐隐作痛。

韩文清放不下心里的陈年旧疤,于是拿着灯走向城墙,灯罩里的烛光并不明亮,风一吹还瑟瑟发抖。

夜里很凉,刚刚泛绿的大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远处的营地里两三盏灯亮着,照亮了巴掌大的一小片区域,从关上看,就像掉在地上的几颗星子。

埙音在南越关的城墙上,乘着风,洒满了整个南越关。

三月末,月亮就剩了窄窄的一条挂在天上,大小和韩文清手里的灯差不多。守夜的士兵看见韩文清走来城墙恭敬的行了礼,韩文清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然后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在他走到一半时,声音戛然而止,等他踏上城墙看到眼前的两个人时,惊讶,但也掺杂了些失望。

——叶修和张佳乐。

张佳乐听到背后的声响,转头看到韩文清提着灯笼,轻轻的问了一句:“韩将军?这么晚了怎么上到城头上了?” 

夜幕下的颜色极深,韩文清看不清两人的神色,于是便什么也没说,转头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们二人站在城头上时,韩文清心里莫名的焦躁,这股无名火不知从何而来,但却怎么也压不下去,让他心乱如麻。

他很自然的失眠了。

第二天林敬言看到他的眼圈和脸色一样漆黑,神色颓圮,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

韩文清回了句:“不知道。”然后跑的不知所踪,所幸关内没有出什么乱子,林敬言也就没去找韩文清不自在。

中午,林敬言安顿好南越关的事物准备回大厅里歇一歇,一只脚刚踩进大厅的门里,脸上的表情就变得精彩万分——韩文清拿了把椅子,坐在帅椅的正下方发呆。

“你这是在干嘛?”林敬言走进厅里,站在韩文清身后:“这张帅椅已经放的足够平稳,用不着再仔细打量了。”

韩文清没搭理他,就那么一直坐着,直到日落,宛如老僧入定,岿然不动。

这一下午,林敬言没事儿就来看一眼,然后嘿嘿一乐:真有趣。

晚上,镇南关来了消息,吴王命叶修立即前往东南,诏书正在镇南关的大堂里供着。

叶修的胳膊还没全好,就骑马连夜去了东南海关。

叶修出关时,韩文清和林敬言站在城墙上看着,林敬言忽然道:“伤筋动骨怎么说也要一百天,叶帅这胳膊怕是好不了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韩文清此时心里也不消停,乱如麻线,皱着眉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我只是心疼我的统帅而已,至于这么大反应吗?”林敬言轻笑:“还是说韩将军你觉我在说些别的什么?”

韩文清默然。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有一种特殊的情绪在破土而出,它遒劲的根茎深深扎进韩文清的心里,野蛮生长。

不知道这是不是坏事,但他的直觉却告诉他,这绝不是好事。

林敬言转身离开,但没走两步,发觉韩文清仍沉默着,“啧”了一声,高声说道:“你我都是生为战场的人,哪天魂去尸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活到四十都算是福大命大。你!唉……,无论如何,别亏待了自己,我们都是一起过过命的,我不怕你做什么,就怕你什么都不做。我言尽于此,你自己考量吧。”

韩文清仍旧没有动静。

林敬言叹了口气,心灰意冷的走下城头,临到头了还是不甘心,又添了一句:“韩将军,很多事情不要等到最后才追悔莫及。鬼门关都走过,你在犹豫什么?”

他想说什么,韩文清都懂得,可面对着咫尺之隔的东西,他却升起了胆怯。

我的人生早已圆满——他总这么想。

栖霞关的风霜很大,镇南关却四季如春,南越关里春夏常有群花开放,一路走到这里,每一刻觉得自己这一生已经够了,不需要再添什么——这身上的高官厚禄又来的过于冠冕堂皇,总让他认为无论怎么样都没关系——年少至今见证了太多的死亡,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没有家室牵连,这么多年孑然一身也就慢慢有了习惯。

但当金风玉露的诉求闯入心扉,无法抑制的忧虑就油然而生。

许多的“不曾”“不会”都有了名字,平静安宁的企望也就提上了日程。

韩文清从没有如此渴望过安宁,希望有一处无人打扰的栖身之所,哪怕尺寸之地。原本已经习惯到麻木的战场,如今却想着避之不及。

他嗤笑了一声:或许这就是俗气的命中注定。

夏风从南一吹,四月就到了,西南的梅雨季也如约而至。连天的阴雨使得南越关的厢房越发潮湿,于是林敬言张罗着把行军的营帐又都翻了出来——住在帐篷里会稍微好受些。

叶修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南越关主帅的位置又落回了韩文清头上,他又开始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忙的焦头烂额。

燕国似乎不再出兵,北疆驻军龟缩在关内整天连个屁也不放。

南越关与镇南关之间的补给线拉好后的半个月里,大家相安无事,斥候开始通货膨胀,价值断崖式下跌。

韩文清每天除了坐在堂里处理军务,唯一的消遣,就是打探叶修在东南海关的消息。

林敬言乐得八卦,没事就指使暗桩到战场盯梢,为了看韩文清色彩斑斓的脸色,拿到消息后一定亲自送过去。

东南沿海向来多事,流寇窜通了外岛的番邦,借助着海礁和小岛的地势,让叶修吃了不少哑巴亏。

他在东南气运失了大半,那只命途多舛的左臂又受了流矢的划伤,左手无法动弹,怕是会落下病根。

无独有偶。

这个消息传进南越关的那天晚上,燕国派了三千精锐突袭南越关中军驻地,韩文清当时正在中军驻地内巡视,遇袭后迅速燃起烟火,而后斩杀其前锋,重伤昏迷,林敬言临危受命,冲锋时右臂被长刀砍出一道一尺长的口子。

韩文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等他醒来时,帐外是投石机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

这次似乎伤的太重了,全身没有地方不在疼。

“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就要把你拖到乱冢,找个草席卷吧卷吧埋了。”林敬言站在床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韩文清看见林敬言的左臂裹着布,心情一沉,扯着他嘶哑的喉咙,问林敬言:“胳膊……怎么受伤了?”

“那帮孙子偷袭的晚上被砍伤的,只是点儿皮肉伤,过段时间就好了。”林敬言丝毫没放在心上:“你可别因为我活蹦乱跳就来压榨我,这段时间我可拉不开弓。”

他的脸色平静:“好在你当时反应迅速,如今战况大好,你虽然都不在前线,但还撑得住。事已至此,你也别强撑,磨刀不误砍柴工,养好伤之后想怎么折腾他们都行。”

韩文清沉默。

他对林敬言信口胡诌的话一句也不信,昏迷前敌军的数量他在心里也有考量,如今的情形虽然不能全然知晓,但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西南屯田军在上次就已经抽调了大半,对方的冲锋又过于猛烈,现在只能磨时间,即便他现在生龙活虎,恐怕也只能拼出个两败俱伤。再神勇的将军也要有人才能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敌众我寡,除非韩文清是女娲能变出人来,否则只能在无尽的消耗中等死。

林敬言继续道:“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先养伤,起不来床就不要硬撑,我先借你的帅印一用,向都城写一封加急战报求援。”

说完林敬言转身准备离开,忽然衣服的后摆被韩文清抓住。

韩文清突然问到:“关内还有多少人?”

“重装兵十万,轻骑步兵共二十万,弓箭手不到一万,其余兵种当天偷袭时损失惨重,加一起可能不到三万。”林敬言从韩文清手里抢回了自己的衣服:“这些事情你就先不要想了,先把伤养好再说。我和张佳乐也不是酒囊饭袋,不会让你躺着送死。”

“午饭后议事。”说完,韩文清放回了手。

林敬言皱紧眉头,骂了句:“固执。”

韩文清没理他,兀自的躺在床上。

林敬言碰了一鼻子灰,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出门。

过了隅中,众位校尉一起走向大堂,他们到时,韩文清已经坐在帅椅上闭目养神。

林敬言看到他差点儿跳起来,他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冲韩文清吼到:“不是让你在屋里养伤吗?你怎么跑出来了!嫌自己活的太长了吗!”

韩文清确实是他的统帅,他的话便是军令,军令如山。而林敬言更知道韩文清是他的挚友,这么重的伤势还没有痊愈,不可能把他推向生死不知的战场,所以他动了点儿小聪明:他委婉的以自己的名义邀请各位校尉到大堂议事,又让军医竭尽全力拦住韩文清,一定不要让他出来。

但是韩文清根本不领他的这个情,面色沉如水,摆明了准备过后军法处置林敬言,语气极为不善:“放任南越关的将士不管,自己苟且偷生?你当我是什么人?”

林敬言直接急了,声音不受控制的提高:“怎么让你说的这么大逆不道!统帅重伤难道养伤还有错吗?”

“我说二位,现在吵什么架,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张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大堂门口,身后竖着一把两尺长结构精巧的机括弓弩和一群不知所措的校尉,他抬手把手里拿着的一卷白绢扔给林敬言:“对方的兵力,以及前方山脉的完整地貌,都在里面。”

为了这些东西,张佳乐不知挠掉了多少头发,终于在这个节骨眼派上了用场。

“与其把义气浪费在这些无用的争吵上,不如好好谋划谋划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张佳乐边说边走进来:“打赢比较实际,什么事儿不能留到打赢了仗之后再说,战场上还是和气为主,您说是吧林将军?”

林敬言的脸色一下子微妙起来:韩文清不省人事这几天,他没少因为意见不合和张佳乐吵架。

早在叶修担任统帅的时候林敬言就发现,踞虎书院的谋士作战方式和世家出身的将军是截然不同的,让人意想不到的招数更是层出不穷,跳脱的指挥常常让人摸不到头脑。

林敬言以为经历了叶修之后,他可以很快适应这样的作战思维,没想到张佳乐的战术比叶修还要吊诡。

“东边的山脉狭长多壑,适合埋伏。关前易守难攻不宜大举出兵,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绝不打消耗战。西边的丛林里有大约三千的燕国精锐埋伏,这里只适合声东击西。”张佳乐的手指在地图上从左滑到右:“但这个法子只能用一次,之后对方就会知道我们在东方设伏,再想利用两方的山林恐怕就不容易了。这次燕国可能准备和我们来一次持久战,只能想方设法的拖下去,拖到都城来援。”

“东边的山里,没有伏兵吗?”韩文清问道。

张佳乐摇头:“东方山脉里常年弥漫着瘴气。这个山脉联通燕国境内的“死山”——祁连山。靠近祁连山的地方,常年无人居住,山中更是生气难寻。”

林敬言看向张佳乐:“那这地图是……”

张佳乐说:“图是我画的。”

 “我认识一位能够配出瘴气解药的人,我来之前已经同她讲过,过几天她便能到。”张佳乐不循不急的说。

韩文清突然出声:“你说的是岳麓苏氏的苏沐橙?”

“韩将军好记性,确实是她。”张佳乐收起卷轴:“这个计划并不着急,对方午时收了攻势,刚刚整军出兵,正在城下,我来之前已经在城墙做好了布防,但撑不了多久。”

张佳乐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攻城拔寨的能力的确比不得叶修,这两天支撑守城已经竭尽全力,既然韩帅已经醒了,这兵符我也完璧归赵。如果各位将领没有其余事情禀报,那麻烦韩帅马上上城墙,时不我待。”

“韩文清现在站都站不稳你怎么还让他上城墙!你有没有人性!”林敬言压低声音里都是责怪。

“此时情况非常,身为统帅怎能渎职?”张佳乐瞄了林敬言一眼:“如果我有了人性,那我们的将士就要没了人命。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城墙上急需主帅,没人能代替韩帅的位置。没人可以,您懂吗?林将军——”

林敬言呆愣在原地被噎的说不出话,。

韩文清走下帅椅,没有搭理他,径直出了大堂。

几位校尉门儿清的缝严了嘴巴,跟着韩文清,大步流星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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