咲咲今天吃什么

一个庸俗而聒噪的灵魂

将军未老4

韩文清还有军务在身,本没想在叶修的床头守太久,可是一进到这个药味浓郁的快要把人腌成腊肉的屋子里,这颗身经百战的心就情不自禁的“砰砰”乱跳。

在明确了自己确实心有不逮之后,他干脆撂挑子,把所有麻烦事儿一股脑的都扔给了林敬言,每天点卯似的和军医一起在叶修的厢房里进进出出。

约莫过了三天,南越关的一应事物刚被林敬言安排妥当,叶修就恰逢其时的睁开了眼睛。三天里韩文清隐约的感觉叶修醒过几次,但都是沌着,睁不开眼也不知今夕何夕。

下午把脉时,韩文清一如往常站在院子里静候,忽然药童拉开门,高声叫了两句:“韩将军——韩将军——”

 韩文清下意识的警告他:“不得高声喧哗。”

 “叶帅醒了!”

韩文清又惊又喜,大踏步的走过去,急切的模样甚至有些失了分寸。

药童转过头对屋里的人报备了一句:“叶帅!韩将军来了。”便连蹦带跳的跑到老军医的身边。

韩文清走进屋里时,叶修正小口抿着水,年纪不小的军医坐在桌前奋笔疾书,他看到迎面而来的韩文清,点了点头,又用笔勾了两下,站起身,把手里的方子递上去:“我去煎药,劳烦韩将军看顾叶帅。”

这也难为军医了,眼下着个屋子里能靠得住的只有韩文清,他那位跳脱的爱徒连照看自己都困难,哪里敢把叶帅交到他手里。

见韩文清点头,军医才拿起一旁的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去军医营,那个还不及韩文清腰高的药童则被韩文清安排去找林敬言。

林敬言腿脚向来快,不消多久就进了屋子:“叶帅,您要是再不醒,这南越关就要塌了。”

叶修捧着水杯愣愣的看着林敬言。

韩文清没好气儿的回他:“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还是省着去说给六军校尉听吧。”

这话并不是韩文清本意要接,只是他怕林敬言这三寸不烂之舌再把这两天的事儿都抖搂出来,摊在叶修面前给他看:你看,韩文清多在乎你。

他总感觉这样的感情过于撍越,所以藏着掖着连一个小角都不想落下。

叶修不是什么豆蔻年华的黄花姑娘,他也不是少年意气的戎马书生。那些莺莺雀雀的风花雪月最后都会埋藏在皑皑白骨和满天黄沙血气之下。

求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徒增烦恼而已。

叶修可怜巴巴的蜷缩起来,拉起被子把自己盖了个严实:“现在知道没有我南越关就要塌了?那可以给我碗粥吗?

于是林敬言刚被叫来又被扔了出去,直到粥送到叶修的手里,他还没寻思出个所以然。

叶修正吃着,老军医便端着药进了厢房,他看见桌上空了的大半盆粥,气的吹胡子瞪眼:“叶帅您不可以再吃了!”

这话音刚落,叶修在床上就打了个激灵,不甘心的回了句:“知道了……”

叶修掀开了被子,从手边抓出一个枕头,塞进了腰后,然后像虫子一样向上拱了拱,倚在枕头上,被子也盖了一半,盖到了肚子上,接过军医手里的药一饮而尽。

“我都三天没吃东西了,这些很多吗?”叶修目送着军医离开,然后大言不惭的转头和林敬言控诉自己不满的情绪。

虽然叶修此时刚满二十,正是吃饭的年纪,也不能屈尊把自己变成饭桶。

“我还流了血,那么多!”叶修把胳膊从被窝里掏出来,笔画了一下:“那得吃多少能补回来啊。镇南关又不缺食儿吃,我就多吃一点儿。”

林敬言贱兮兮的回:“就算是不缺,您也不能这么吃啊。饭吃坏了没什么,您吃坏了可怎么办。”

韩文清觉得自己站在他们两个中间实在是干扰他们消磨精力,于是乎,他搬来了一个小椅子,坐在叶修的床边,边看着叶修的脸色,边听他和林敬言打嘴仗。

默默的庆幸着:能吵架是好事,证明他还活着,还生龙活虎。

他回想起自己听到乔一帆来报时的情形,宛如天塌下来一般,胸膛里那颗沸腾的心刹那间变的冰凉。

他飞奔回来,亲眼看着叶修被战士们从瞭望台上抬了下来,暗红色的血迹留他清瘦的左肩,大片的棕青隐入眼底,仿佛死神扣下的烙印,要在良辰吉日取他性命!

那一刹那,心悸的感觉疯狂同咽喉争夺空气,像是在天堂一脚踏空,踩进地狱。

晴天霹雳砸在头顶,如坠冰窖。

“我吃坏了这主帅的位子就倒给你坐。我!要!吃!饭!”叶修和林敬言拌嘴的声音越来越大,眼神也不似刚醒来时的朦胧,已经清澈的如同雪山汇溪,仿佛能看见水底的卵石。

韩文清不搭腔,一副没有感情的表情看着林敬言,好像在控诉他:你怎么可以不给主帅吃饭!

林敬言来来回回的看着韩文清和叶修两个人,郁闷的想要吐血。

最后他任命的再次端着盆走出门去,不知上哪给叶修觅食去了。

林敬言除了嘴臭了一点儿之外,没有一点不好,心思更比韩文清细腻,但是他也许天生就缺那根高人一等的弦,至今都是个四品的副将。他的门第出身抑或是功勋战绩都经惊艳的无可挑剔,早就够做个封疆大员,二品军侯也是信手捏来,一直没有升迁,大抵是自己不想。

在边境没有战事时,偶尔,他会叫着韩文清一起跑到营地外支个小棚子喝酒。酒劲上来时,韩文清曾说过“君非池中物”的悖逆之语,也嗤笑他胸无大志。但林敬言总是逃避,回答他:时候未到。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到了”呢。

死的时候吗?为了等到他以身殉国之后,吴王才发现原来有人在镇南关立下了赫赫战功,原来有人在阴影处默默的为这三山四岳遮挡飘摇,原来有人埋骨乱冢。然后后知后觉的高官厚禄就可以降临到他的子孙头上?

韩文清不信林敬言是为了这个,这不是他的性格——外柔内刚的性格。

“韩将军?”叶修忽然出声,将韩文清飘远的神思拉了回来,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在发呆的时候,一直盯着叶修。

“韩将军,我好看吗?”叶修摆了个风骚的姿势,冲韩文清抛了个似像非像的媚眼,姿态骄作极了,好像是想学那种风尘之姿,可火候不知差了多少:“您盯着我看这么久,我哪最好看啊?”

韩文清大气也没敢出,呆愣在那里无所适从,半响,捋清了自己的脑子,“嚯”的站起身向外走,嘴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因为他忽然想起来,好像是他先盯着人家看的。

——镇南将军人生第一次滑铁卢,居然是给了半吊子的“风尘将军”。

刚走了没几步,韩文清迎面看见了觅食回来的林敬言。此时他手里端着一口锅,比叶修喝空的那口锅小一些,里面半满的装着熬烂了的米汤,泛着青白色,看样子花了不少心思。

林敬言看见韩文清有点儿惊讶:“韩将军怎么出来了?不再坐一会儿?”

这话怎么听怎么欠揍,但似乎又找不出什么毛病。

韩文清忽然发现,自从叶修到了镇南关以后,林敬言是出落的越发不是人了,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他和叶修两个人,一个地痞一个流氓,横扫镇南关,难觅对手,更可怕的是,这两位还拥有相互学习共同进步的高级能力,在不要脸和不想要脸的领域里闯出了一番自己的天地。

韩文清在脑内搜罗了一圈发现实在说不出什么能说的话,只好回了一句“嗯”,错身走过林敬言向大堂走去,离开前,吩咐了林敬言通知六军校尉晚饭后议事。

但是等待韩文清的九九八十一般劫难还远远没有结束。

西南守军哺食用餐,过时不候,平常很少开锅烧小灶,锅碗瓢盆一律都有固定的个数,但是这天晚上做饭的时候却发现少了一口锅。这个特殊的时期,炊事营没敢私瞒,果断上报,可没想到这个芝麻大的小事,层层上报最后到了韩文清耳朵里。

太阳准备落山的时候,步兵校尉跑过来一脸严肃的告诉韩文清,关内有燕军残兵,刚刚偷了炊事营的锅。

韩文清这才想起来,林敬言那个心细如缸的人,用了炊事营的锅,不仅用了,估计也没还回去。

好不容易解释清楚借锅的来龙去脉,能让炊事营做个好饭,晚饭的幺蛾子又敲了韩文清脑门一个正中红心。

——晚上,众位将领都已经落座,半路却杀出一个叶帅亲卫,哭天喊地的让韩文清去劝劝执意要来议事的叶修。

待得一群人兵荒马乱的做到叶修的床前,一天的糟心事终于归拢起来,给关内留了点为数不多的清净。

与此同时,燕军的残部却没有清净可言。

五万兵马全部被围困在南越关和镇南关之间,统帅阵亡,仅剩的乌合之众里最高统帅只是个校尉,真可谓是点背他妈给点背开门——点背到家了。

可谁也不能去追究始作俑者的责任,因为那位的脑袋早已经碎成了西红柿鸡蛋汤。

吴方的将领对于燕军的态度是莫衷一是,处理方法更是千奇百怪。

叶修直接把这个问题扔个了韩文清,“韩将军,你怎么看?” 自己则团着手里的枕头,趁大家不注意一股脑的塞进被窝里。

“等。”韩文清回答。

叶修听完,开始闭目养神。

上座的将领似乎已经知道了对策,还心照不宣的露出微笑,但下座的几个校尉却仍旧急的火烧眉毛。

“叶帅,别打哑谜了,摊开来说吧。”

叶修也没藏着掖着,捋了捋身上的被,慢悠悠的回答道:“其实早在咱们离开镇南关之间,都城已经派来了信使——都城选派了一位将领来补这个多年空缺的左副将,我了解这个人,用来解困足够了。”

现在只是燕军与屯田军的联系被暂时切断,如果燕境驻军接到消息,南越关必定腹背受敌,就算有关内大量粮草,相必也难以为继。

“耗”不是明智的办法,而吴军在关的数量又决定了南越关无法向外出兵,事到如今,就看那位新来的副将能将现在的状况领会几分了。

韩文清细细思索着,觉得这肯定不是意料之外的状况,说多半是叶修故意为之。叶修这种阴险的家伙是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局面的,但此时的表面的状况确实是吴军暂落下风,这家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光靠那个副将绝对不够,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依仗,能让他都已经躺在床上了,还能如此有恃无恐。

几个校尉琢磨了一下,仍旧觉得心里没底,在下座窃窃私语。叶修也没有要管的意思,转过脑袋看向林敬言:“还有粥吗?”

林敬言脸皮抽动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沉默了半响,铿锵有力的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叶修的表情显的特别失望,吧唧了一下嘴,憋憋屈屈的团了团被里的枕头。

“燕军统帅被林将军送去见老祖宗了,现在燕军军内人心浮动,燕国国内局势也一地鸡毛,军中剩下的几个将官估计谈不拢。现在派人去搅一搅他们的混水,足够他们自乱阵脚。”

叶修说:“何必战战兢兢,那群人比我们还难受。”

“到时候在城楼上看戏都够两钱的茶钱了。”

这天晚上的“高层会议”没有持续太久,甚至连林敬言怀里的地图都没有拿出来就已经结束了。

走出帐篷,林敬言看向身边的韩文清,感慨的说道:“都说踞虎书院的才子深谋远虑,现在我算是看出来他们深谋是什么了。”

韩文清放慢了脚步,看向林敬言,问道:“深谋什么?”

林敬言拍了拍韩文清的肩膀“那是能算得起人心的人,咱们只学了点儿打仗的皮毛。”

说完他优哉游哉的走向了驻地。

韩文清听完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转身看向了叶修的帐篷,轻轻皱了下眉头,发觉身心俱寒,可回过神惊觉是吹起的东风带了些潮气因而夜晚凉了些,身上的铠甲甚至结了霜。

远处的山脉隐在墨色的黑夜之中,满天的星斗安静的洒落夜空,看着驻地里连片的白色帐篷在风中猎猎作响,还有雄伟的南越关挡住远处敌军的视线。

叶修的帐前很安静,只有巡逻问号的脚步声,和着每更响起的锣。

和叶修很像——深入人心。

韩文清不是不知道该如何算计人心,只是如此,活着太累。

都城里勾心斗角的三公九卿早都白了头发,踞虎书院的名士大多英年早逝,好像老天爷告诉人们人心不可看不可说。韩文清不信这个,但也不喜欢掀开别人的那层帘子去看看对方在想什么。

叶修给韩文清的感觉和这些不择手段的人不同,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第二天清晨,韩文清到叶修帐里的时候,斥候来报,燕军驻地正在紧急整顿军队。

听完这个消息,叶修眼皮都没抬起来,直接遣退了斥候,然后倚着枕头问军医,他什么时候可以下地走动——躺在床上快要腐烂了,想出门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军医批准了他出门的请求,但是必须让人抬着。

眼看着出门有望,叶修也就不纠结出门的形状,指手画脚的让人把他抬上城墙透透气。

在上城楼的路上,韩文清走在叶修担架的旁边,边走边和他说话。

“韩将军,我发现这个军营里权利最大的不是我。”叶修端端正正的躺在担架上,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看样子再铺一层花他就可以盖棺了。

韩文清问他:“那是谁?”

“是那群军医。”叶修苦哈哈的说:“唐唐二品军侯,征南将军,镇南关百万雄师的最高统帅,最后屈服于一大堆的枯枝烂草,人生不甘啊人生不甘。”

城墙上,林敬言正在指挥士兵准备守城,看到叶修和韩文清上来,他调笑的看向叶修:“叶帅这是?身残志坚?”

叶修骂了他一句:“去你的。”

“你这是做什么?人都撤下去吧,你就算把这座南越关都封上铁皮也没用——人家根本就没心思过来。这群丧家之犬鸡飞狗跳的可不是为了攻城。”叶修躺在担架上说道:“他们还没把自己窝里的几只鸡数明白,可没时间管你南越关多没多鸡蛋。”

林敬言听罢挑了挑眉,拿过墙上放着的千里眼,远远的看了一会儿,转身吩咐守城将士下防。

第二天都城来的副将终于抵达了镇南关。

——叶修的老熟人,张佳乐。

他们二位相识的经历说来也好笑。叶修年幼时就跟从顾山翁学习,聪颖过人,他的鼎鼎大名无人不晓,同样被人熟知的还有他古怪的性格——不喜纸上谈兵。

但是书院出身的年轻谋士又有谁真正上过战场?

张佳乐却偏偏踩了叶修这个雷。

一年中秋会,他指名道姓的要和叶修来一场论战,说起原因,大家都道是是少年意气,只有张佳乐知道,其实是叶修路过他的院子时,生生撸秃了他种的药材。

后来败给叶修,也就有了“第二才子”的称号。

“你说叶修现在在南越关?”张佳乐气的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三个校尉战战兢兢的站在下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就知道他不能干什么好事!”

“叶修,你就那么喜欢南越关吗?你死那得了!”张佳乐骂骂咧咧的说了一句,但还是任劳任怨的盘算着解救南越关,“点兵重装二十万,步兵、越骑、射声各军五万,明日天亮镇南关外。”

第二天一早,五十万大军无声无息的摸到了燕军驻地,重装兵压过,胡骑校尉直取了两个将领的脑袋。

镇南关兵阵一展神威的时候,叶修正和韩文清站在城头上。叶修的肩膀好了很多,站起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不能剧烈运动。

叶修对韩文清说:“张佳乐真是踞虎书院的一把好手,作战风格随了顾山翁。”

韩文清回道:“阴损的作战风格吗?”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叶修看了韩文清一眼:“这叫出其不意。”

且不论究竟是阴损还是出其不意,成功打散燕军兵阵的张佳乐此时正骑着马冲向南越关,迅疾如风,就连胡骑出身的校尉都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我们的张将军来了,快开门迎接。”叶修笑的很欠扁,但是自己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摆明了想要尸位素餐。

林敬言只能孤单寂寞的带着一群中年男人去城楼下迎接张佳乐。

可张佳乐骑着马,“噌”的一声进了南越关,面子没留下一个,只是从马背上飘下来一句话:“林将军,麻烦你整军。”

林敬言心想:我真是将军任劳任怨的公仆。

张佳乐早已经看见城楼上的叶修,他一路狂奔,就是想上来揪着叶修的衣领问,他那个灌水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韩文清本想下去拦一拦张佳乐,可没等他下城墙,张佳乐已经跑了上来。

气喘吁吁的张将军气急败坏的拽着叶修的衣领,冲他大吼:“叶修,你脑子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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