咲咲今天吃什么

一个庸俗而聒噪的灵魂

将军未老3

在都城的日子确实安逸,不用每天听着三军将士操练的呼喊声起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但是这样日子实在是消磨志气,还没等到开春,韩文清的耐心就被消化了个干净,一个人跑去了羽林营活动手脚,以至于每当家将来找韩文清连鬼影子都抓不到,卧房早就空荡荡的没了人气儿。

初春的每一天,家将都在为找不到韩文清而秃头,后来家将学精明了,天还没亮就跑到皇城根儿底下,蹲守只有点卯时才能看见的神龙不见首尾韩文清。

平静的生活在二月,猛然被一份西南加急报打破。

——燕国百万大军进攻镇南关。

急报是叶修写的,一手龙飞凤舞的狂草和他的人一样嚣张。

下朝后不到一刻消息传进尚书台,把平日平静如水的府台炸的鸡飞狗跳,甚至惊动了韩文清。那副天要塌下来的阵势,吓得来报告韩文清消息的卫士以为尚书台进了贼。

镇南关急报向来是韩文清的催命符,他接下诏书不出一刻便已经赶到了京畿九营,匆忙点兵向镇南关出发。

大军行进的速度比不上韩文清自己一人策马狂奔,因为京畿营的步兵不遵军纪而耽搁了大军行进,归心似箭的韩文清差点儿手撕了那位京畿营带出来的步兵校尉。

抵达关口时,他甚至没有下马,勒紧缰绳丢下一句“整顿援军”给林敬言,后继续策马奔向瞭望塔。

前线投石机发出的“轰隆轰隆”的巨响,隔着一道关门,那巨石滚落的震动仍旧让韩文清胸膛里的二两会跳的肉不自主的来回蹦跶。越靠近城门,军队厮杀的声音就越清晰,城门并没有被破开,但是冲天的血气和入耳的喧嚣却能让他喘不过气,似乎自己和胯下的马下一秒就会被压成肉酱。

短兵相接的声音里似乎还有将士的嘶吼,战场上的一切都催促着韩文清快点儿,再快点儿。

他下马像是直接飞下来的,马也没栓,几步踏上了瞭望塔,火药炸裂的声音已经炸碎了他敏感的神经,散落了一地。

站上瞭望塔的平台,他抬头看见了叶修。

叶修倚在隔栏上,背对着残酷的战场,偏头施舍一般用一半的目光看着鲜血浸染的镇南关,将落的夕阳染红了他身后的天空,也染红了他的发梢和眉目。

他镇定而安静,就这么出现在工笔的水墨画一般的画面里,静止的隔栏和飞檐做了深棕色的底衬,像是把瞭望塔放进了世外桃源,隔绝了战场的喧嚣,

韩文清忽然被安抚下来,放缓脚步,沉默的走向隔栏。

叶修听见声音,转头看向他,歪了歪脑袋:“可算到了,你再不来,燕国的统帅都要等急了。”

韩文清走过叶修,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向城下的情况,发觉比他预想的好很多时,终于喘上了那一口一直截断在胸口的气。

在这个被誉为“绞肉机”的镇南关,叶修已经做到了最好。

韩文清自愧不如。

还没等他站稳脚跟,城墙上的几个校尉小跑着过来,行过军礼,七嘴八舌的报告战况。

韩文清来了,叶修也就乐的清闲,用衣袖扑棱了几下地面,直接背靠着楼梯的扶柱席地而坐,两只手托着下巴,一副乖巧的样子。

可叶修的耐心实在有限,他等了许久也不见这群人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终于坐不住了:“各位大将军们,说好没有啊,说完了赶快闪人啊,我这儿还要指挥呢。”

众位将领贸然被打断,面面相觑,而后求助一般的看向韩文清。

可老天不遂他们的愿,叶修把他们最后的救星都撸羊毛一般的拽走了。他一边从地上站起来,一边冲他们挥手说:“欸,对了,把你们的韩将军留下。”

韩文清挑了挑眉,挥手屏退了一众校尉,跟着叶修站在了隔栏前。

“你想一直这么打下去?”

叶修转头看向他,懒懒的说:“你看看我,你觉得我想吗?”

韩文清皱起眉头。

叶修摊了摊手:“你都觉得不能再打了。”

“刚刚那几个八婆的不行的六军头头不都把燕国兵力说的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吗,韩将军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

说完,他不再出声,垂下眼睛,看着城下的血雨腥风,慢慢等着城下沸腾的世界冷却,平静的像一个陶瓷做的人偶。

太阳完全落山,一切终于结束,燕军趁着仅剩的余晖鸣金收兵,撤回十五里外的营地。

韩文清在塔上看的清楚——燕军已经是旗倒杆折,六军排布乱七八糟。

这半个多月以来,燕国主帅在叶修这儿吃了不知道多少亏,兵员极速折损,仗打到燕国统帅想要自裁。

叶修的战术说不上阴损,但也足够不要脸,燕国这些正直的统帅从没见过这种路数,差点儿冲上城头,揪着叶修的领子破口大骂。

等到燕军完全撤走,天也黑的彻底,传令兵拎着个灯笼,跟个游魂似的摸上塔头,没等塔上这俩人回过神来,先在他们背后来了一句:“韩将军、叶将军,六位校尉在中军帐等着呢。”

把叶修吓了一哆嗦:“我的亲娘啊!你怎么跟没腿似的没声啊,你这是要吓死我啊。”

叶修胆子不小,但是最怕被吓。

孤魂野鬼半夜三更找你索命的那种情况对于叶修来说完全不在“吓”的范围内,反倒是没声没响的突然出现能把他吓到魂魄离体。

传令兵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知所措的站在两人面前摸索灯杆。

韩文清站在叶修身后打圆场:“既然如此,叶将军也别在这儿吓唬人,我们回帐吧。”

听完韩文清这话,叶修应了句“好”,正在扭捏的传令兵如获大赦,端正了灯笼,领着二人向中军帐走。

多半是被吓到缘故,叶修一直沉默着,直到走进帐里。

他们进帐时,林敬言不知道在和几位校尉说什么,声音穿云裂石,中军帐都装不下,二人一掀开帐帘,被糊了一脸。

林敬言看见他们进来,识相的收了声,帐里的人一个两个也都收不敢大喘气,一群人安静的像是瑟瑟发抖的鹌鹑。

也难怪他们这种反应,韩文清的脸黑的跟关公一样没什么稀奇的,但是叶修的脸色也很难看就很罕见了。这些人估摸着,也许是有什么恶劣到令人发指的事情,又或者二位刚刚一起踩了狗屎,每个人都猜的都不一样,但都没有预兆的一起安静如鸡。

这些校尉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一致决定让林敬言去趟这个雷。

林敬言一开始还在心里暗骂:一群老玩应儿,胆子都被狗吃了。但是等到他转头看向那两尊神的时候差点儿给跪下。

要是让他知道是谁惹的这两个人,他一定第一个冲上去揍到他生死不能。

“叶帅,韩将军,这次的仗打完,燕国肯定回不过气,众位将领讨论着要不要趁……”

林敬言一边说一边瞄着他们的脸色。

叶修听完,干脆的回道:“为什么不?明日卯时点兵,趁他病,要他命。”

这并不是叶修的意气话,早在他看着燕国撤军时就已经开始盘算。韩文清缺席了半个月不太清楚形势,但是叶修却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这仗打到这个程度不仅对面那位不知从哪调来的智商盆地的统帅料不到,叶修也没料到——没有料到燕国新换的统帅那么业余。

林敬言其实不赞同在没得到准确情报的时候突然大举动兵,虽说主帅的智商完全不在一个水准,但此战能不能如吴军所愿还很难说,战场瞬息万变,向来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是在拿战士的生命豪赌,他小气,恨不得精打细算到一兵一卒:“一旦燕军更换主帅……”

叶修打断他:“不会。关内如有合适的将领,统帅改换早就换了,现在再换,只能是向都城上奏,由都城调遣将领接替统帅的职位,若是如此,明天根本到不了南越关。”说完这些叶修撩开帐帘,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们,转头走出了中军帐。

说来好笑,明明是燕军信心满满的带着百万大军来攻城陷阵,但是偏偏选错了统帅,被叶修压着打了半个月。

韩文清眼看着林敬言掉在叶修挖的坑里,脸上的表情波澜壮阔精彩万分,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无奈出言打断道:“林敬言将军。援军清点可已完成?关内情况如何?兵马几何?损失几何?战备损失几何?军需可有短缺?将领可有殉国?”

林敬言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了,把身后的众位将领七嘴八舌的消息拢了拢,捡重要的先说。

等到韩文清被这些将领放出中军帐,夜已经很深了,约莫早已过了人定,他站在夜空下站好一会儿,嗤笑自己一辈子的劳碌命,先是无奈的摇头,平复了娇作的心情,这才抬脚回帐休息。

第二天寅时的鼓刚敲了没多久韩文清就醒了,穿上战甲走去中军帐。

三月的天还很短,这个时候的太阳还没有那么勤快,能在辰时露头都算很给面子。韩文清点了盏灯,走出帐的时候亲卫想帮他拿着,却被拒绝,他还顺手把人扔去找林敬言。

林敬言看到满脸愁容的亲卫时还在床上会友庄公,但是非常不巧,他的顶头上司并没有怜惜他的意思,天还没亮就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剥削。

他叹着气,嘀嘀咕咕的抱怨:“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走出帐子,看了眼漆黑的天色,先是在心里把韩文清拖出来鞭笞几万遍,这才拖着行将就木的身体走向中军营地,等他好不容易走到中军帐,掀开帐帘,正准备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视死如归和韩文清大战三百回合时,被韩文清大手一挥扔去点兵。

他憋屈的站在账外死死盯着帐帘,硬是要把它盯穿,两边的守卫看着林敬言的脸色,想笑却又不敢笑。

卯时的天亮了一些,林敬言点完兵,转头看见东边的天际线开始泛起浅蓝,昭示今天即将到来的火树银花,终于给他一大早没有好梦的郁闷心情来了点慰藉。

至于韩文清这段时间在干嘛?

林敬言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在下次被这么早叫起来的时候,能及时的撕烂韩文清的嘴。

卯时一刻,战鼓敲响,镇南关厚重的门“吱吱嘎嘎”的开启,重兵鱼贯而出,铺毯子似的向外卷去。混乱的局面里,韩文清和叶修不知道从哪里悄无声息的挤到了阵前。

林敬言好不容易落稳身形,转头便瞧见了那尊让他大早上不得安生的大神,打趣道:“韩将军这一个月倍道兼程的赶路,不用再睡会儿?这么早起床,也不怕气血两亏。”

韩文清扔给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之后便不再搭理他。

林敬言被噎的差点儿和他拼命。

韩文清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很久,才决定和叶修说点儿什么:“叶帅,前线危险,你是儒将,先上瞭望台吧。”

叶修眼下明显还没有完全清醒——战甲穿的整整齐齐的,但是发冠却乱七八糟,身体软的和面条一样趴在马背上,懒踏踏的回道:“无所谓了,我的拳脚功夫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应付这些虾兵蟹将还是足够的。”

说完又觉得不够,翻个身又接了一句:“我命大,死不了。”

刚说完,精神彻底阵亡,连揪着马鬃的手都掉到了一旁,风铃似的晃荡。

韩文清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有点儿发毛:他不会从马上摔下去吗?

林敬言看着叶修不修边幅的模样,心里酸溜溜的——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叶修在马上睡成死鬼也没看韩文清把他叫醒,他要是在马上睡着了,韩文清说不定能生撕了他。

叶修没睡多久,整军进攻的战鼓就敲响了,硬生生把他从马背上震醒。

他混沌的从身边拽走一个校尉,对韩文清说:“征用你的一个校尉给我传话。”说完骑着马“噌”的一声窜进了中军阵里。

韩文清这时候才明白叶修所说的“虾兵蟹将”是哪门子的“虾兵蟹将”——剩下的漏网之鱼。

此战出其不意。

吴军冲锋到燕国的营地前,燕军才勉强整顿好军队,打的燕军措手不及。

镇南关内没有任何消息,吴军行军到燕国营地五里外时,斥候来报,把燕军统领吓了一个跟头。

今日统兵的,仍旧是那位视脸皮和节操如粪土的统帅。

一想到他,燕国统的帅脸色阴郁的像是吃了屎。

燕军一失足成千古恨,天还没亮就被打的有苦不能言,燕国军队里,从统帅到士兵都是一副苦瓜脸,让人啧啧称奇。

临危受命的精细程度哪里比得上深思熟虑来的凶猛,交战的前锋刚刚对接出血线,燕军便损失了一位精心培养的将官,让燕军统领心疼的直滴血:“中军后撤,右翼骑兵顶上,中军后方的重甲兵前调,跟上骑兵,骑兵不要死战,带上重甲兵之后快速并入左翼跟着中军一起后撤,后方投石机架好,等到敌方前锋冲到阵里,就送他们去西天见如来。”

燕军阵势一变,便被叶修敏锐的察觉,一丝一毫的胜算都没漏给对方。

他坐在被他抓来的校尉的肩膀上,两个人叠罗汉的姿势要多奇怪有多奇怪,韩文清回头看见这般姿势,差点儿摔下马去,用这条食邑万户的万金之魂给他俩祭天。

林敬言就比他这个闷葫芦坦率,直接在马上笑成“没朝疯”,一只手指着叶修,一只手拿着武器腾不出来空,只能无处安放的晃晃荡荡,形象全无。

叶修坐在那校尉身上,还大言不惭的发号施令:“让前锋减速,中军的骑兵跟上,冲上去,右翼重装兵掩护,弓弩手准备放箭,让对方的骑兵有来无回。弓弩手放完箭,快速回撤,重装兵全部压上,踏碎对方的中军。”

叶修指挥完,转头白了一眼林敬言:“林将军您笑够了没有,弓没笑折吧,您该冲锋了。”

“没没没,我走了,叶帅,噗哈哈哈,您保重,您保重。”说完绝尘而去。

眼看着林敬言逃之夭夭,韩文清更加觉得此地不易久留,骑着马准备跑去了重装兵阵,叶修手里架了个千里眼,没等韩文清的马屁股走过他,他直接叫身下的校尉拽住了韩文清的马尾巴:“等等。”

“韩将军稍等,您恐怕不能和重装兵冲锋了,赶快带着一队轻骑兵快速从敌军右翼最右边插进去——对方的投石机架上了,去把他们搞哑火。”叶修放下手里的千里眼,把自己那双明媚的桃花眼完整的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这个无心纵火的人甚至悍不畏死的送给韩文清一抹微笑:“回来我给你倒庆功酒。”

韩文清丢了一句“军中禁止饮酒”,飞一般的消失在叶修的视野里。

叶修听了韩文清的回答,撇了下嘴:“我的酒有那么不值钱吗?”

那校尉听完,脸上的无奈都快飞出阵去了:您的酒值钱,您能不能从我身上下来。

但他到底也没敢说。

叶修看着燕军已经冲到阵前的骑兵阵后带着的重装兵,脸上隐隐的有一抹心脏的微笑:对方如果今天赢了,他叶修今天就从镇南关城墙上跳下去以身殉道。

没多久,韩文清带着的轻骑兵终于到了燕军的身后,他手里的长枪快速带起血光,如同死神的大毡,悄然盖在敌军的头顶。

吴军的弓弩手射出的箭带着白光冲向骑兵的时候,燕国的统帅终于发现了不对,他突然发现后方的投石机全部报废,那一队已经功成身退的轻骑兵只给他留了满地狼藉。

燕国统帅惊的目眦尽裂。

还没等他整理好支离破碎的心情,轻骑兵已然损失惨重。锋利的箭矢破开他们那一层薄薄的防御,不久前还英姿勃发的骑兵现在都成了鲜红色的箭靶子,几百皮烈马瞪着蹄子四散奔逃,几下便可甩落身上的酒囊饭袋。

后方的重装兵应调上前,胸中仇恨的余温还未消散,激昂的挥起长枪长矛迎战,没料想吴军的数十万重装兵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将他们吃入腹中,速度比叶修不要脸的前锋还快上一些。

燕军的左翼和右翼割裂的如同楚河汉界,明显的兵种分化被叶修各个击破,伤亡惨重。

燕国统帅站在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气的差点儿一命呜呼:“快速撤军,让他们不要恋战,游斗即可,减少损失。”

可叶修这个诡谲的人,把他们撤军的路都断了个干净。

此时,叶修已经放过了那位怀疑人生的校尉,端庄的坐在自己的马上,人模狗样:“让前方的重装兵两侧打开,切断他们的后路,我要让他们有家不能回。左翼的弓弩手架好弓箭,看我的帅旗放箭,右翼的步兵直接压上,把前一半杀干净,后一半我们留着,也好给我个理由优待战俘。对了,左翼的骑兵也别杀绝了,马可是稀有资源。”

叶修犹豫的添了一句:“人也姑且算是资源吧。”

这个时候韩文清正好安顿好了右翼,回到了叶修的身边,看着他一本真正一丝不苟一心一意的模样,忽然语塞:他记得他走的时候叶修可不是这幅“头可断造型不能乱”的严谨的状态。

——他恨不得把所有人脑袋都吓掉。

韩文清谨慎惯了,他看着叶修这幅八风不动的桀骜姿态难免多说了两句:“你就不怕燕军再出兵反扑?”

“我断他们后路的重装兵可不少,即使反扑,人数必须更多。都输成这样了,他敢吗?”

沉思了片刻,他听了韩文清的建议:“重装兵后方接上,如果发现对方出兵,无论他们想救那边,都让他们留下来,去镇南关做做客。”

经这么一折腾,彻底息了燕军最后挣扎的心思。那将领深深的喘了口长气,临走时恶狠狠的丢下一句话:“给老子放箭,不刮点儿他的肉我就不姓刘。”

被包围的燕军虽然数量不少,但在后路被切断的情况下,他们早已经慌了神心,叶修落井下石的挥了一下手里帅旗:“放箭。”

箭光如雨,尖啸着撒进了燕军阵里,半数骑兵被钉死在了马上,勾住皮肉的马屁疯狂的撒泼,暗红的鲜血一股一股的飞溅到地上,浇满残破的废铁。

这波箭矢发出去,叶修心也在翻疼,那可是至少十万只铁箭,看着那些箭放倒了一批轻骑兵,他做了一个自认为聪明绝顶的决定:“打完了,去把箭捡回来吧。”

干什么? 

刚刚赶回来的林敬言听了这话,笑了一声:“叶帅!你说笑呢吧。”

叶修没搭理他,把帅旗交出去之后,骑着马溜溜达达的往镇南关走,身后缀了条名叫“韩文清”的尾巴。

他刚走过阵尾就转了身,扬起脖子眺望了几下远处的燕军驻地,低下头时看见了韩文清,眼睛蓦然亮了:“韩将军,马上回关带人马,一个时辰后再出兵。”

韩文清点了点头,拉起缰绳正准备走,叶修忽然在他身后添了一句:“那个……让将士们打仗的时候看着点儿,那些箭我还想要呢。”

韩文清听完把马拽了个趔趄:这家伙真是欺人太甚。

原本镇南关的弓弩手的箭都是箭身竹制,那种箭重量轻,射程短,攻击力有限。

为了追求更强的杀伤力,叶修给这些弓弩手配备的箭矢是全铁造的,中间镂空,两边铁皮对接的位置加了血槽,面对轻骑兵能做到一击必杀。

这倒不是韩文清吝啬,这种东西一般不可回收,如果箭矢用全铁铸造耗费太大,所以目前所有诸侯国的弓箭配备皆是如此,论谁都舍不得像叶修这样造箭。

这边叶修在盘算捡箭,那边燕国统帅只能坐在中军帐里顺气,脸色阴沉的快能拧出水了,一群将领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出奇的安静。

燕国统帅抬眼看见面前的人都是一副战战兢兢,难成大事的模样,一时间火气烧的更旺了:“都滚去清点士兵,看看这场仗到底打成了什么样子!”

校尉们连跑带滚的出了营帐,只剩了副将站在帅椅后。他度算着时机,想等到统帅火气消了些想说点儿什么,可正当他准备开口时,斥候慌慌张张的跑进帐中,在帐幕处差点儿被绊出个五体投地。

“大帅,吴国正在离我方驻地不到三里的地方整军!”

燕军统帅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气,倚倒在椅子上,吩咐副将:“回南越关带兵来。”

副将领命后风似的刮出了营地。

半个时辰之后,韩文清带着援军赶到了驻地,

叶修抖开手里团的乱七八糟的地图,指着镇南关和南越关之间连绵不断的山峦,神秘兮兮的说:“韩将军你带着一千精兵,从侧面山林中穿过去,把燕军驻地和南越关的援军给断了,我再让两个校尉带着人从侧面放火,点了燕军驻地,得手之后去和你们汇合。”

韩文清挑起了眉毛:“这个主意太缺德了。”

 “但是我喜欢。”

一刻钟后,大地恐惧的颤抖再次传进燕军的营地。

数声巨响凿开了燕军自欺欺人的平静,迟钝的石块砸塌了光鲜亮丽的帅帐。同时,无数锋利的光影雨点般从天上撒落,青天白日之下恍惚的有了仙境般美丽。

翻滚起的尘土里卷满了长矛,与四面八方的杀机惨烈的相撞,陈腐的味道隔着一道肉身的屏障都能渗到灵魂里。

火药此起彼伏的炸开,光亮透过血色的帷幕照向被浩浩荡荡的重甲兵团围住的瞭望台。

下一刻,战马嘶鸣。

第一批骑兵绕过燃烧的土地,直直冲向燕军腹地,一水的亮铠在黄土漫天的战线中穿行,沾了满身焦黑。

叶修站在瞭望台上,眯起眼睛,端详着远处耀眼的光芒。

忽然烟尘的背后,发出冲天的火光,一声巨响吹散了所有暗淡。

硫磺的味道义无反顾的奔向云霄,淡黄的烟雾也顺着北风吹向隐姓埋名的野花。人间喧嚣,烽火如诗。

林敬言抬起手里纯铁的箭矢,血脉喷张的右手直接将弓拉了个满弦,而后,破空的声音响起,那只箭流星赶月似的直奔战场而去,将敌将的脑袋炸成一朵令人作呕的烟花。

一击击中,林敬言干净利落的下了瞭望台,泥牛入海一般融进厮杀中,寻不见踪影。

此刻,燕军的号角终于吹响,呜咽着在云下徘徊。

冲出营地的重装兵前仆后继的填补被火药炸裂的口子,前锋的利刃终于被磨损殆尽,两军的重装兵碰撞在一起,飞溅出混杂着肉块的铁屑,数不清的尸体倒在地上,长成了血色的牡丹。

数十万大军喧闹而沉默,铺尸成路,为守、为攻,最终刨开大地。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偏西。

最后一批火药被放上了投石机,仅剩的重装兵也缺零少件,苟延残喘的互相削掉首级后倒进血山尸海里,兵戈之魂跌落泯灭不过一瞬。

轻骑兵策马踏过血未尽的漫漫地狱,将四散奔逃的残废一口吞了。

撞城锤不堪重负与城门一起裂成残骸,半截身子冲进关里的韩文清挥舞起手里的长刀,硬生生砍断了守卫的脊梁,他身后的精兵黑压压的越过封锁,将南越关屠戮成了空城。

数十年的心血,与保家卫国的英魂一起,随着砍倒的旗帜一起跌到尘土里去了。

叶修望见吴军的帅旗在南越关的城墙上冒了个尖,嚣张的笑了,在燕军收兵的战鼓声中,轻飘飘的扔出两个字,砸在燕军头顶,鲜血直流:“放箭。”

这是最后一批铁箭,等到它们落地,一切也将尘埃落定。

就在叶修松了气,放下千里眼时,一道暗黑色的光呼啸着冲他飞来。锋利的箭头在瞳孔里不停放大,被延长的时间里,瞭望台上的一切就像是一场默剧,直到利刃破皮入肉的声音响起,他连一个喘息都没能发出。

带着仇恨的力度穿过肩头,最后连带着他一起钉到了柱子上。

——是林敬言射出去的那只箭。

叶修苦笑了一下:这难不成就是所谓的“害人终害己”吗……

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他的肩膀已经疼的麻木,因为流血过多意识也渐渐模糊,隐约听见乔一帆在疯狂叫喊“叶帅”,叶修实在是被这孩子声嘶力竭的架势吓到了,于是念叨了一句:“我还活的好好的,用不着提早决定去哪送葬……”

可接下来的话他再也没力气说出口,只能在心里腹诽:现在真没事儿,但你要是再圣光普照我一会儿,可能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正这样想着,意识便完全被黑暗吞没,隐隐的,回想起自己有点儿怕黑,总觉得好像嗤笑出了声。

他坠进黑暗里知道多久,一次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外面是林敬言贱兮兮的声音,有些失真听不真切:“韩将军……守着呢?……叶帅什么要不得的……?这都……天了。”

韩文清就在床边,听见林敬言的声音似乎没什么反应,只是隐约的喃呢了一句:“欠我一个二品军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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